32如虎(四)(2 / 2)

蚍蜉傳 陳安野 6123 字 10個月前

使者受趙當世指示,一開口就甚是強硬,張口要價,並以馬張氏的安危作為威脅。二羅顯然有些慌亂,一再推說正在湊錢,請求寬宥數日。趙當世得知此情況後推測,也許是他倆與馬乾之間的協商還沒有到位。馬乾再剛直,畢竟是有血有肉的人,很難相信他真的會對自己的小妾不聞不問。在沒有他的允許前,二羅是不太可能強攻大獲山的。

為了進一步擾亂對方,趙當世連續派出了幾撥使者,幾乎每一位提出的條件都與之前相異。如此一來,可讓二羅應接不暇,難以抉擇。躊躇之間,便給己方的行動提供了時間。

二羅看起來也確實疲於奔命,不但對趙當世的使者客氣,更是反遣幾名使者上山討價還價。如此,趙當世確信對方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拖戰之計”,一麵虛與委蛇地應付,一麵全力準備抵禦東麵的來犯之敵。

大獲山東靠宋江,過江僅有北麵一處渡口。而過江之後往東,群山重巒疊嶂,森林密布,道路崎嶇

,隻有一條主要乾道夾於山間,是袁韜進兵的必經之路。在與諸將細致分析過後,趙當世決定將主戰場設在以乾道為主軸,宋江東麵的山地。

這次戰鬥,關乎趙營在川中的興衰存亡,計劃不能有半點紕漏。經過連夜籌劃安排,將這次的軍隊部署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為前哨。從最東麵的奉國寺向西,有一段六裡多的狹長地段。在此間,以白蛟龍部為主力,將兵士以百人為一單位,分彆據守沿路彭家崖、白坡子、鳳亭、癩子河等多處險要,居高臨下,對袁韜部進行阻擊。不求殺傷,隻求擾亂,而侯大貴帶領前司駐紮不遠處的白灣,作為預備隊,同時聽候指令,執行特殊任務。

第二部分為作戰主力。通過之前的狹路後,在土埡南麵有一塊相對寬闊的壩子,其間分布有幾個村莊。徐琿帶領左司分駐澗槽溝、雞山梁、平寨南,依托有利地形對敵軍實施打擊。郝搖旗帶領右司駐樓板溝、大奎山一線,作為預備隊。這一段,是整個戰局的關鍵地區。此處勝則全盤活,此處敗則大勢去矣。如此重要的任務趙當世認為非徐琿不能承擔。他老成持重的特點以及擅打硬仗的能力於此顯得格外合適。

第三部分為殿後部隊。主要以劉維明部為主,

分屯石盤子、馬石、賀家灣一帶,伺機支援,同時巡防北麵過河的浮橋渡口。王來興的後司不下山,緊守大獲城。

趙當世親自坐鎮指揮,將指揮所設在二、三兩部之間的洪山廟,統籌全局。楊成府負責守衛指揮所,並手下馬軍遠近廣布,打探軍情、傳遞消息。

軍議已定,全軍上下立刻動員,按部就班,不到一日,就已陸續到位,布陣完畢。

指揮所處在的洪山廟位於山巔,從這裡環顧四周,視野極好,遠近大大小小各處山頭、路徑、村舍、樹林一覽無餘。廟旁立了一大圓木杆,碗口般粗,高約二丈。時下微風習習,一麵素色大旗橫掛,隨風略動,這裡的旗語便是“敵軍未到,各部休整警戒”。

向外遠眺,目光所及,可見數裡外多個山頂也立有旗幟,均掛素旗。這些是最裡圈的令旗,隻負責觀測洪山廟主旗幟的旗語並作相應變化,在它們之外,一環環擴展出去,還有無數令旗層層相扣。

旗語是最粗枝大葉的軍令,要是有更為複雜的安排調動,塘馬不可或缺。楊成府手下有一百騎,又從白蛟龍、劉維明兩部中擇選了近百善騎之徒,組成兩百餘人的規模。這兩百人每人二到三馬,既負責哨

探、偵測,也要隨時待命,前往各處傳達本陣的軍令,比起各地的野戰部隊,任務同樣十分艱巨。楊成府自接到了這個指派,兩天都沒睡好覺,對待下屬的脾氣也明顯比往日嚴苛多了。

趙當世憑高拄刀,遙望如黛遠山,表麵風輕雲淡,內心波瀾萬丈。不經意間瞅見山下一條如蚯蚓般的小徑上,有五六個村民正推著羊角車匆匆趕路,刹那間有些惆悵。戰事將至,他已著人在附近諸村莊散布消息,這些村民為避兵災,隻能攜家帶口,儘快逃亡到彆處。再凝目細看,隻見那小小的羊角車麵上,堆放了好些麻袋木箱,更有一垂垂老者,須發皆白,瘦弱乾癟,依偎蜷縮於車上的箱袋縫隙中,任憑路麵顛簸,一雙枯枝也似的手死死攥住兩邊木欄,不敢放鬆。他身子朝後,麵對著逐漸遠離的故土。想象之中,一雙古樸渾濁的雙眼裡,此時定然噙滿了淚水吧。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隻有來到了這個亂世,親身體會到這一幕幕背井離鄉甚至家破人亡的人間慘劇,才能對這看似簡單的八個字的真諦有最直觀的體會。

趙當死見慣了悲歡離合的場麵,自詡已經是個處變不驚、麻木不仁的軍人,但不知為何,有時候,隻是看上去的一件小事便能讓他多愁善感起來。每每

至此,他隻能不斷提醒自己當下的處境,告誡自己“慈不掌兵”、不可有“婦人之仁”雲雲。

“唉。”那幾個村民的身影消失在一個轉角處,趙當世實在忍不出,長歎出來。

密林疊嶂,山風微來,天邊霞光滿天,晚霞行千裡,明日,當是一個大晴天。

也就是明日,袁韜將來,而這片現在尚是一派安靜祥和的地麵,可想而知將成為遺屍遍野、血流成渠的修羅場。如洗的長空屆時也將硝煙彌漫,充斥無數的嘶吼與哀嚎。

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啼。

趙當世搖搖頭,轉過身來,很快,就有三五塘兵跑來彙報各處駐軍的進展與情況。

楊成府也走了過來,他正安排完設立於洪山廟周圍的防禦工事,渾身大汗,見趙當世神色有些沮喪,便問:“千總,可有不適?”

趙當世抬頭看去,便見他一臉汗漬的殷切模樣,心中忽想:“我時常自責害了百姓,卻總忘了這些軍將同樣也是人,不是隻會殺戮劫掠的野獸。與其虛情假意地傷懷百姓,倒不如先將這些身邊的人守護好。”如此一思,卻啞然失笑,精神複振,不管對方眼神裡有多疑惑,搖手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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