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箭,尤其是帶倒鉤的,絕不可輕易拔出,否則傷口撕開數倍,立時就將失血過多而亡。兩名大夫好容易尋到一個叫“箭勺”的物什,簡單消毒後,拿到郭虎頭脖頸前。
“此為何物?”看著眼前這個兩頭呈扁錐形、狀如鑷子構造的怪東西郭虎頭不由有些擔憂。
“此物名喚‘箭勺’,將大頭端順傷口滑進,慢慢撐開,再用夾子從空隙中將箭杆夾出。”那名大夫也是頭一遭用這個東西,手有些抖。
“那便快些。”聽了介紹,郭虎頭頓時放心,而後就什麼也不擔心似的催促起來。
那大夫見他神態,有些吃驚,躊躇一下,說道:“此物進後,劇痛無匹,還望軍爺做好準備。”
“曉得了。”郭虎頭一副鎮定模樣。
不管對方是不是故作冷靜,那大夫此刻也無暇考慮。晃蕩著箭勺在傷口上方對了幾下,緊接著慢慢將之插入傷口。
“呃…”縱使早有準備,但劇烈的疼痛還是讓郭虎頭有些猝不及防。他隻覺頸部像爬了成千上萬的
蟲蟻,正在肆意撕咬自己的皮肉。那痛感一浪高過一浪,從傷口處擴散開來,很快襲遍全身。
主治大夫觀察到郭虎頭臉色已經慘白,唇間亦無血色,隻能加快動作,將插到底的箭勺慢慢撐開。這一下,疼痛陡然躍升,郭虎頭齜牙裂目,一雙醋缽大的手緊緊攥住床邊,幾乎要將之捏碎。
即使竭力遏製住喉嚨,但仍有細微的聲音從縫隙中透出。細長尖銳的聲線從郭虎頭這樣一個昂藏大漢嘴中出來,帶著掩飾不住的痛楚與淒厲。翻目朝上,目光空洞地直直盯著屋頂橫梁,這一刻,他心無雜念,似乎全身都輕飄飄的,惟有頸部一處重達千斤。
很快,箭杆就被夾了出來,箭勺也隨之拔出。這一過程十分短暫,幾乎就是幾個眨眼的工夫,但對郭虎頭來說,不啻於度過了幾個寒暑。
“呼,呼…”劇痛退去,冷汗立時遍布他的全身。他長舒一口氣,目光未轉,頸部又是大痛。這次的痛,卻和方才不同,是另一名大夫用剛剛燒紅的小烙鐵細細在烙傷口。
烙鐵頭很小,所以加熱很快,熱燙撲上傷口,在那一瞬間迸發出極為刺激性的痛覺。郭虎頭的指節磕磕作響,全身硬挺成為一塊。其慘狀就連旁觀的數名兵士都麵現不忍。
終於,地獄般的煎熬結束,兩名大夫抹了汗,跪伏於床前道:“古有關雲長刮骨療傷,今有軍爺頸中拔箭,小人大開眼界,方知古來英雄不虛。軍爺真神人!”不說其他,這一套下來,郭虎頭說到做到,還真就沒有喊出一聲、亂動一下。
左右兵士同時上前探看,眼神裡蓋不住的欽佩。
箭杆取出,郭虎頭登時好受了不少,又由大夫取了麻布,給傷口處敷些金瘡藥再細細包裹方罷。這些都處理好,門外走進一人,抬眼瞧去,卻是徐琿。
頂頭上司來到,郭虎頭扭動兩下想要起身行禮。徐琿趨步上前將他輕輕按住,溫聲道:“百總負傷,不必多禮。”他前番就得報郭虎頭負傷,是以儘帶留守在平寨南的一百人趕赴過來。
手術一完他就進了屋,不消說,定時在屋外等了一會兒了。郭虎頭麵帶慚愧:“不知把總已到,失禮怠慢了。”有些時候,他的行事作風和侯大貴有點像,但比起前者,他更知道尊卑,性子也更為淳樸。
同樣是侯大貴,一向打罵嗬斥兵士如家常便飯,但對上級與地位高者則能做到進退有禮。與之恰恰相反,徐琿雖以帶兵嚴苛著稱,但也僅是在訓練中,私下裡他很能與底層的軍將打成一片,而對待與自己
地位相當或更高者,卻時常給人冷淡寡言的印象。
土埡南部壩子的前線指揮本是郭虎頭,此處戰事緊要、攸關全局,但現今其已負傷,徐琿揣度再三還是決定將他替換下來,自己親自控兵。
“郭百總不用麻藥,生受劇痛而神色不變,與拔箭啖目的夏侯惇、刮骨療傷的關雲長相比,毫不遜色,我營中有此虎將,安能不滅棒賊?”徐琿麵泛紅光,言語激昂,他也沒讀過書,隻聽過三國故事,夏侯惇、關羽的事跡不隻他,在場每個人都聽過,故而大夥兒都紛紛點頭附和,其中幾個乖巧的也學著攘臂高呼了兩句“必滅棒賊”。
郭虎頭臉皮厚,也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兩聲低下了頭。
“你安心養傷,剩下的事便由我來安排。”徐琿轉眼改顏,重新換上了冷峻的表情,“你幾個,好生照看郭百總,及時送去後方,其餘的隨我來。”言訖,頭也不回大跨步走出了屋子。
士為知己者死,徐琿的外冷內熱,郭虎頭已經不是第一次感覺到了。他很想站起來繼續戰鬥,然而稍一動身,扯動傷口,鑽心的疼就擴散出來。哀歎兩聲,細細靜想,看來,這條命隻能留到下一次再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