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活水(一)(2 / 2)

蚍蜉傳 陳安野 6588 字 10個月前

“快去備茶水。”廣真禪師跟在二人後麵,瞥見立在角落的那個巨漢,吩咐道。那巨漢回過神來,應了一聲,懵懵懂懂去了。

屋內有炭爐,兩人相對而坐,手捧熱茶,倒也不覺寒冷。

廣真禪師安排好二人後,帶著小沙彌與送茶巨漢掩門而出。

覃奇勳老道,輕呷了口茶,先起話端:“這是產自川西雅州的蒙頂石花,曆來是朝廷的貢茶,老夫也是難得搞到了幾餅攜來。口味清爽,香氣濃鬱。飲之對脾胃很是有益。將軍請嘗嘗。”

恭敬不如從命,趙當世輕啄一口,頓覺就像醍醐灌頂般全身上下陡然一振,說不出的神清氣爽。

“如何?”覃奇勳笑眯眯地看著陶醉的趙當世,仿佛已經猜到了答案。

“好,好,真是好茶啊!”趙當世不住讚歎,忍不住又喝了些,“覃公如此盛情招待,真讓晚輩汗顏難當。”

等趙當世品完了茶,覃奇勳說道:“趙將軍年紀輕輕,不想已海內知名。想老夫在這個年紀,尚不知世事為何物,每每思及此處,既歎年華虛擲也感自慚形穢。”

趙當世放下茶杯,答道:“覃公謬讚了。我趙某雖是苦哈哈出身,沒讀過什麼書,但也久聞覃公往年勳績。在我這年紀,已經憑借戰功升任參將,令尊更是榮膺都督。再瞧之前令郎作風,亦是英氣勃發。真可謂是三代虎將,家風長存,叫人豔羨。”

覃奇勳擺擺手不屑道:“將軍言重。我輩不過倚仗家世,但守成罷了。哪比得上將軍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地。”

二人一番相互吹捧,趙當世心道:“這覃奇勳話裡行間並無半點瞧不起我的意思,不管是真心實意還是老練周到,都顯示出相當誠意。這事,還能繼續往下聊。”

覃奇勳則想:“從他的談吐見識看來,其家定非世代地裡刨食兒的主兒,十有八九祖上有些名堂。從賊原因雖不足為外人道,但有這份學問與胸襟,較之普通的流賊真不知強到了哪裡去。無怪能在短短幾月間迅速坐大。此人,或許可以結交。”

心意相通,話就可繼續談。

閒話說罷,趙當世不是那種遮遮掩掩之人,開門見山道:“不知覃公邀我來此,要指點些什麼?”

覃奇勳讀過書,甚至曾去武昌府考過舉,但到底來說還是個武人性格,見對方單刀直入,也爽快:“老夫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可保趙營一時無虞,不必再過朝不保夕的日子,亦可壯大我忠路事業。”打開天窗說亮話,既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這般行事,少了一分虛偽,多了一分真誠。

趙當世不喜歡打官腔,關係到利益方麵就喜歡這樣赤裸裸的開誠布公,他不但沒有對覃奇勳的直接有什麼不快,反而有種投契的惺惺相惜之感:“哦?

還有這等妙事,請覃公明示。”

覃奇勳這時卻有點憮然,他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問道:“不知將軍對我施州衛了解多少?”

“略知一二。”說“一二”還是多的,實際上趙當世之前連“忠路”都沒聽說過,隻是最近從那夜不收與吳鳴鳳嘴裡了解了些皮毛。

“如此,有些事將軍不可不知,容老夫先將施州衛形勢簡要說明一番。”

施州衛,洪武十三年置施州衛軍民指揮使司,隸屬湖廣都司,最初統轄一個大田軍民千戶所,施南、散毛、忠建三宣撫司。三宣撫司下又有東鄉五路、金峒、忠孝、龍潭、大旺等安撫司。另統唐崖等七長官司、鎮遠等五蠻夷長官司。還有一個容美宣撫司,亦位處施州,不過相對獨立。

這些個宣撫司、安撫司等,大多為當地土人豪強家族世襲,以血緣、奴隸等關係形成統治。不考慮容美宣撫司,施南宣撫司於嘉靖年間統計,戶三百三十,口近三千,加上下轄的忠孝、東鄉五路、金峒三安撫司,大約有六千人口,為三宣撫司之最強。一直是施州衛的主要話事人。

忠路尚為安撫司時,一直也是施南的下屬,隻不過風雲突變,覃寅化父子一朝因功得勢,不僅自身升官獲爵,忠路也隨之升格為了宣慰司,脫離出來,無論地位還是長官品秩都高了施南一級。再加上這些

年來,忠路三代銳意進取,實力大為增長,已經隱有超過施南本部的意思。時任施南宣撫司宣撫使的施南覃氏第十四任家主覃福不是心胸開闊的長者,眼見忠路積極擴張,自有十分的憂患意識,不但與忠建宣撫使田京結為姻親,更極力與施州衛指揮使鄧宗震交好,達成聯盟,明裡暗裡一齊壓製忠路。

忠路在施州衛內四處碰壁,無奈下隻能向旁省的重慶府、夔州府發展。但是這兩年重慶石砫、夔州譚氏日益壯盛,加大了保邊衛疆的力度,忠路的日子愈發難過。事業不景氣,強敵虎視,忠路內外交困,舉步維艱——它再凶悍,人口也不到施南的三分之二,跟彆提對抗常備兵員都有三千餘的石砫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若非覃奇勳主動抖出這些內幕,趙當世是萬想不到為外人恐懼敬畏的忠路覃氏竟會陷在這樣的泥沼中。可反過來想,趙營不也一樣?或許覃奇勳等人看到的隻有自己風生水起的一麵,內中掙紮焦苦,也是隻有自己心裡才清楚。

“可氣那覃福,與我家實為一脈,如今卻同室操戈,相煎何太急!”一提到施南宣撫使覃福,覃奇勳的嘴角都顫抖起來,看得出,他心裡對這個本家兄弟是既失望又憎惡。

親兄弟鬩於牆都不鮮見,更何況覃奇勳與覃福這十世祖前就分家的遠親。趙當世不以為然,安慰道:“白酒紅人麵、黃金黑世心,古來皆有。覃公自是

顧忌親情的大丈夫,然人心不古,族內出些宵小之徒也不可避免。”末了不忘加一句,“若有幫得上忙的,覃公儘管吩咐,力所能及,定效犬馬之勞!”

覃奇勳動容道:“將軍好意,老夫感激涕零。隻不過,這事,卻還要慢慢計議。”

趙當世不傻,他知道覃奇勳顧忌的是什麼。忠路覃氏處事再跋扈不仁,終究還是朝廷承認的官軍,若以此身份公然與流寇合作,不要說再發展壯大了,隻恐石砫、施南等地第二日就要打將過來,將之族滅。所以雙方的合作是見不得光的,要想個萬全之策,讓趙營、忠路共享利益的同時又不至於暴露。

對方有備而來,趙當世也不繞那花花腸子,拱手道:“覃公經綸滿腹,定有高見。”

覃奇勳捋須而笑,先指了指趙當世胯邊腰刀,而後用手蘸著茶水,在桌案上寫下一個“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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