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活水(四)(2 / 2)

蚍蜉傳 陳安野 5799 字 10個月前

何可畏不明內情,在他聽來,趙當世打發把總,隻要自己相隨左右,那是大大的恩榮,不由得心花怒放,一路引著趙當世,不斷介紹講述,煞是賣力。可趙當世神不思屬,唯點頭敷衍而已。

走到一處院落,院內有幾個人站立,一眾的文士打扮。隻是有的一襲白衫上儘是油垢汙漬,有的無衣可穿、以尋常服飾代替,頭上卻文縐縐還戴著個方巾,大有不倫不類之感,也可一管窺之在趙營中這些文士的地位有多低、待遇有多差。

這些文士趕忙迎上來,先拜趙當世,後拜何可畏。趙當世發現,拜他時,其等眼中多是畏懼恐慌,而拜何可畏時,卻多了幾分服氣。

趙當世指著這幾個落魄的文士,對何可畏道:“你掌管後司,怎麼都不讓這些先生過的好些?我營中素來尊敬讀書人,你這般行事,傳揚出去,還有讀書人投我營嗎?”

何可畏躬身道:“都使教訓的是。隻是屬下久處明廷官場,對‘百無一用是書生’感同身受。明廷積弊,始於黨爭,屬下既明此理,自不敢重蹈覆轍,使文士待遇躍居諸位軍爺之上。我等文員,平時做事,最多動動口,動動手指,無需費什麼氣力,所以糧秣省下,專供給營中健兒在陣上多殺敵寇。”

他此話柔中帶剛,輕輕將趙當世的責罵頂了回去,倒與以往一貫的阿諛拍馬作風大相枘鑿。趙當世明白,這些文士都是他的下屬,在下屬麵前,自不能一意曲意逢迎,否則將會招致下屬的鄙視。

趙當世聽他頂撞,有些不快,但掃眼瞥見他眼中帶有哀求之色,便不再折他麵子,點頭道:“你所

言甚是。隻是營中糧秣尚足,不必如此節儉。便調一些布匹、米糧過來也無妨。先生們為我趙營鞠躬儘瘁,日後還有大事要乾,當先的身體要緊。”

何可畏連連稱是,給幾個文士使個眼色,他們也開始歌功頌德起來。

趙當世笑了笑,舉步待走,不防門外走進一人,有些麵熟,卻是中營左司白蛟龍屬下百總何師會。

何師會乍見趙當世,先是一驚,而後窘迫道:“卑職,見過,見過都指揮。”說是拜見,左右手反向身後藏去,一副扭扭捏捏作態,極不自然。

趙當世雙眉微聚:“你身後是什麼?”

反正掩飾不住,何師會也隻能將手中事物提到前麵。原來他左手一小壇酒,右手拎著一節熟羊腿。

“咦?你知道我要來,還特地備下了酒菜?”趙當世看似調笑,眼神銳利如刀,逼視何師會抬不起頭來。

何可畏則不禁氣窒,心中不住叫苦。他聞趙當世突來,情急下忘了與這何師會相約一事,這下可真是撞進閻王懷裡了。

“卑職,卑職…”何師會想要辯解,但他方寸已亂,倉促間怎能想出什麼好的借口,又想起軍中頒布的軍法之嚴,惶恐下拋了酒肉,“撲通”跪地,不住磕頭,“卑職知錯了,卑職知錯了!”

趙當世昂首而立,麵若寒霜,冷冷道:“你一

個外司軍官,沒有通令就擅出駐地,還藐視軍法,私帶酒水,罪已當斬。念在你多有戰功,快將事情始末原本道來,其中若有可原之處,我會考慮對你減免刑罰。”

何師會命在一線,無暇細思,將腦袋磕的“砰砰”直響,顫聲便將事情和盤托出。原來白蛟龍自當了中營左司把總後,因與侯大貴等宿將不熟,深感孤立,一次無意間與何可畏交談,兩人相見恨晚。何可畏雖漸掌文事,但沒有武力作為後盾,委實難以安心。而白蛟龍身在中營,怕受營中老人欺侮排擠,也想聯絡外援。剛好何可畏掌管中營後勤調配,若與他搭上線,往後軍械糧秣自不用愁。趕巧了左司手下百總何師會與何可畏是同鄉,白蛟龍就暗中讓他拜了何可畏為叔父,算是兩方正式攜手。這日,何師會正是受了白蛟龍指派,帶來酒肉與何可畏聯絡感情。

事情上升到把總級彆,趙當世也不好當場發作,他厲聲呼叱:“你個賊子,自當罪便是,還胡口攀咬,陷何主簿、白把總於不義,怎能容你!”一聲喝斷,院外幾名巡邏兵士閃入,聽趙當世命令,立刻執拿何師會。

何師會癱軟如泥,口中哀呼:“這確實是白把總與何主簿的主意。卑職不過奉命而行,都指揮明鑒!”

趙當世不聽他過多辨稱,以目示意兵士,兵士

們拿抹布堵了他嘴,他兀自“嗚嗚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

目前即將開拔行軍,趙營一切以安穩為上。事關白蛟龍與何可畏,趙當世自會拿捏輕重。何師會百總一個,慌亂間怎會想到如此複雜的情節,十有八九說的是實情。可這二人皆為營中骨乾,聽何師會一麵之詞,圖一時爽快懲治他們,一來不能服眾,二來於未來發展不利。如今上策當是立斬何師會,借以敲山震虎,提醒白、何二人潔身自好,同時安插人手,監視他們,再有舉動,拿得確鑿證據,軍法不遲。

何師會被拖走後,趙當世轉視何可畏,發覺對方唇無血色、臉色煞白,好聲安慰道:“何先生勿慮。你對趙營忠貞不二,這種宵小之言,我全不放心上。營中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物都有,有些心懷鬼胎之輩想借著先生牟取利益,先生日後可要多留一份心眼,不要著了他們的道兒。”

何可畏何等精明,豈聽不出趙當世言下之意,肅手而立,涔涔汗下,一個勁兒點頭道:“是,是,屬下知曉了。”此刻他威風全無,被打回了原形,縮頭縮腦,甚是猥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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