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脖子上的箭創已經好的差不多,同樣變好的還有他訓導指揮火器隊的能力。徐琿將他視為一個可塑之才,他也的確沒有辜負徐琿的孜孜教導。他悟性很好,又肯鑽研、求教,在達州休整的那一段時間,一有空,便操持著各類火器或是苦思冥想或是動手操作。在這般努力之下,他如今已然能夠熟稔運用火器隊投入戰場。
達州等地武備雖多,可火藥等並不豐裕,所以自從大獲山撤退後,趙營已經很少大規模使用火器進行拉鋸戰。更多的是將火器作為決定性的一擊。適才施州兵下山猛攻,郭虎頭開始以長牌手抵在前方,後
配镋鈀、長矛手阻擊,拖延一陣,消磨了對方的銳氣,待時機成熟,抓住機會,大膽將密集的鳥銃隊擺到距敵十五步,放了兩排銃,收效果然顯著。施州兵總旗被當場打死,剩餘的施州兵也潰回山上。
趙營的火器,多為鳥銃,大概有個五百來支,其餘還有一些什麼魯密銃、迅雷銃之類的,因數量很少,徐琿並未將之入製。火炮類則以小型佛郎機、虎蹲炮為主,均有五六座。
因有著後世記憶,趙當世對於尚為火繩槍的鳥銃的性能並不是很滿意。他曾經讓徐琿做過實驗,在火器隊中挑出裝填最為嫻熟的幾人強加訓練,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大約一分鐘射出三發彈丸,而要大規模操練火器隊全麵提升裝填射擊速度,按照時下趙營所處的客觀環境,暫不現實。作為火繩槍,開槽、咬彈、倒藥、閉槽、捅實、點火等一係列步驟看似繁雜,實則前人多加鑽研,已經無法再精簡,要想進一步提升,隻能尋求質變。
若能研製出燧發槍,無疑是突破現階段火器隊戰鬥力瓶頸的有力一招。隻可惜,雖然同時代歐洲早研製出多種燧發類火槍,且在十年前,已故南京戶部右侍郎畢懋康業已提出名為“自生火銃”的燧發槍的製作思路,但囿於生產成本、條件,並未普及。趙當世一沒人才,二無技術,三無材料,故即便有想法,也難以實現。
趙當世對於火器改進的執念,徐琿等並不理解。在他們看來,鳥銃無論射程還是殺傷力乃至於訓練周期方麵都遠勝弓箭,成本更是遠遠小於各種弩,隻有填裝麻煩、射速不快的瑕疵,隻要運用得當,威力無匹,堪稱百兵第一。與其花費人力物力再去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性能,還不如擴大產量。
徐琿作為火器老手,眼界不是一般人能比,連他都有類似的局限,其他苦哈哈出身的兵士軍將更難與趙當世想到一起去。趙當世在嗟歎之餘,對於人才的渴求愈加熾熱。
這且不提,山上覃懋楶又派兵突了兩次,無一例外均是打得灰頭土臉。縱然這些施州兵身懷絕技,近戰驍勇,但在徐琿的防備下,全然無法順利貼身肉搏。運用火器隊在川中經過大大小小十餘仗,徐琿、郭虎頭等對於火器的運用已有一定心得,他們將鳥銃手夾雜在镋鈀、長矛、叉棍等長兵手中,比例大致三七開,能在縮短射擊距離的同時有效抵禦意圖靠近上來的施州兵,左右翼再配以刀盾手,見機襲擊施州兵左右,效果極佳。
幾次無果後,山上施州兵的軍心有些浮動。覃懋楶雖為覃福之子,可畢竟資曆尚淺,風平浪靜時大夥兒給覃福個麵子,對覃懋楶還是客客氣氣的,現下形勢緊迫,各地權司、總理中一些年紀較大的,就開始不滿。
其中有兩個陰陽怪氣,就埋怨說早不該上這七藥山。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設伏七藥山本便是各家的共同意見,要怪要不能全怪到施南覃氏頭上,然而如今覃懋楶作為統領,有權利也有責任,自然而然就成了眾矢之的。這些人不比外人,低頭不見抬頭見,多少有些姻親關係,覃懋楶聽著眾人指桑罵槐的冷嘲熱諷,半是惱怒,半是無奈,不能貿然懲戒,隻能好言相勸。
人善被人欺,覃懋楶越是溫和對人,那些人就越加叫囂。在最後一次向西北方麵突圍失利後,施州兵內部凝聚力開始崩潰,先是有人提議固守待援,而後又有人建議向東,最後甚至還有認為可以暫時投降的。
眾人七嘴八舌一陣,有去心,但沒去膽。施州兵內各地勢力十餘股,單憑任何一股獨立行動都無濟於事,於是大家重新將目光轉向了被冷落多時的覃懋楶——畢竟他名義上還是一軍統製,被他采取的意見,號召力無疑強上許多。
覃懋楶思來想去,感到還是向東'突破這一意見可以嘗試。七藥山設伏一事已成泡影,形勢逆轉,當務之急還是保存己方有生力量為主。再派塘兵向東麵探了探,了解到東麵之敵尚未合攏,便不再遲疑,將部隊分成兩部分,小部分繼續在西北徐徐拖延,大部隊全轉向東。
東麵是趙當世與侯大貴負責的,他們未曾將這邊包圍結實倒非又使下什麼計策,實在是此地施州兵異常剽悍,而中營又缺乏前營那麼多的火器,唯一占優勢的馬軍在山地難以驅馳,故而近戰難占上風。
此刻,侯大貴正率軍猛攻東山腳施州兵的一處陣地。這裡是上下山的一條要道,施州兵的防禦布置十分完善,中營前司攻了數次都沒有進展。
趙當世的安排,後司守本陣,右司與馬軍司後備待命,前司與左司輪番進攻。
覃懋楶從西邊趕來,從山上觀察到了趙當世的布置,立即召集眾人,道:“趙賊不知我等已至,尚聚兵攻大道,塘兵有言,左近有小徑未失,可差一隊人馬沿之下山,側攻趙賊,其倉促間必難抵禦,我軍便趁其顧此失彼之際從大道突圍可也!”
眾人惶惶間大多沒了主見,聞言皆點頭,隻是具體到該派哪一支人馬下山側攻,卻又全都沉默了。因為他們都知道,側翼偷襲,為了避免暴露,人數不能多,以輕兵陷陣,一旦趙營兵士重新反應,層層包裹上來,死之必矣。換言之,誰願意去,誰就是在以自己的性命換大軍突圍的希望。
軍中的權司、總理,絕大多數沒有戰爭經驗,靠著關係獲官,十分惜命,怎可能讓他們舍生取義。覃懋楶見許久無人應答,又見山腳下己方陣地逐漸鬆動,心急如焚。他與這些屍位素餐者不同,既年輕又
有膽勇。時不我待下,氣血頓沸,毅然道:“既然諸位不願去,我去!”
此言一出,眾人又驚又喜。驚訝於覃懋楶竟然如此奮不顧身,喜的是終於有人出來挑頭,攬下了這吃力不討好的活。中有幾人假惺惺地勸說了覃懋楶兩句,覃懋楶雙目圓瞪,厲聲道:“為我施州基業,我覃懋楶一條命算得什麼!”說到這裡,語調忽然轉低,有若懇求,“如若各位順利突圍,還請不要責備我父,這七藥山的罪責,覃懋楶一人承擔。”言罷,再不聽眾人說些什麼,帶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