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當世心知若不收下這些,劉孝竑他們始終難以安心,何況五百石糧秣雖少,也能用上十天左右,聊勝於無,大手一揮,侯大貴便下堂去院中結算。
趁著結算的空當,趙當世道:“我答應了幾位
的條件,還請幾位也答應我一個條件,這樣才算公平。”
那偃家家長大驚,磕磕絆絆道:“那,那些錢糧,不就是…”
趙當世雙眉一跳,故作詫異道:“咦?幾位不是說那些錢糧隻是見麵禮嗎?”
“這,這…”偃家家長訥訥無言,低頭朝下。
劉孝竑見過場麵,立馬道:“是,是。偃公年紀大了,有些糊塗。”一麵為偃家家長圓場,一麵想:“這賊渠果然狡黠,一個不防,倒著了他的道兒。且慢慢與他周旋。”補充道,“若能幫上忙的,我幾個定全力以赴。”
趙當世摸了摸頜下硬硬的胡茬,環顧在座的諸人道:“姓趙的條件簡單。我營新來貴地,千頭萬緒難以厘清,請幾位家裡派些得力的子弟,來我營內指點指點。”說著,轉向劉孝竑一人,“劉先生有大才,我營中人需孔急,還請屈尊一二。”
此言一出,不但偃家、水丘家等麵麵相覷,就連一直沉穩的劉孝竑也麵露驚惶,說是幫忙指點,誰不知是索要人質?
麵對堂中施州諸家,趙當世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劉孝竑等前來送禮,隻是為了自保。雙方沒有半點信任可言。眼下他們看似委曲求全,唯唯諾諾,回去後私底下怎麼做,實在難以揣測。數月前劍州城內,就出現過吏員聯合大族暗中作梗之事,有前車之鑒,趙當世現在就不能不防備。
“幾位若是商議不定,我這裡備下了酒席,慢慢來無妨。”趙當世似笑非笑,加了一句。話中意思昭然若揭:你們不把人質送來,自己就彆想走。
劉孝竑比任何人都要著急,他萬想不到趙當世會來這一手,之前準備的無數說辭這會兒都成了無用功。他低聲懇求道:“蒙將軍錯愛,隻是小可才疏學淺,實難當大任,恐誤了將軍事,還請另擇賢良。”
趙當世哈哈道:“先生過謙了。你是癸酉年的孝廉,既能桂榜提名,怎麼會‘才疏學淺’呢?”癸酉年即三年前的崇禎六年,孝廉則是舉人的俗稱。那一年劉孝竑與幾個同學一起去武昌府參加鄉試,整個施州衛就他一個中了舉人,名動一時。而後次年春季去京師參加會試,卻趕上兵亂,誤了行程,沒考成,隻得回家,繼續讀書以待再考。
劉孝竑心頭一緊,不想短短時間,趙當世就已經將他的底細打探清楚,急道:“可家父有恙…”
趙當世揮揮手:“你兄長在家,可照顧你父,無須掛懷。你便安心來我營中,事辦完了,我自有酬謝。”
“…”劉孝竑此刻真個是欲哭無淚,他自己性命事小,可一旦入了賊營,日後被人翻出來,影響了考試、仕途事大。趙當世看他一張清秀俊朗的臉龐慢慢蒼白無血色,隻作不見。
趙當世等了一會兒,見堂上那五六人還沒談出個結果,不耐道:“天色不早了,幾位若還沒想好人選,便先吃飯吧。”
眾人訕訕無言,既不說交人,也不答應吃飯。此時,侯大貴自外走來,才到門口便洪聲道:“稟都使,有兩個賊撮鳥公然違反軍規,意欲欺侮婦女,已被正法。”說著,手一抖,兩個物什就被拋到了地上。
那兩個物什骨碌碌滾到堂上,眾人定睛一看,嚇得不輕——披頭散發,血跡斑斑的,不就是兩個人頭?
兩個人頭恰好滾到偃家家長腳邊,他大叫一聲,觸電般將雙腳抽起,舉袖掩麵。整個人就如一隻猢猻也似蜷蹲在椅上,十分滑稽。
趙當世立身站起,對著眾人,朗聲道:“我答應幾位的事,必定做到,還請幾位給個麵子,也把我的請求辦了!”昂首睥睨下,堂上諸人無不自慚形穢,坐之不寧。
斯須,水丘家家長起身,朝趙當世作揖道:“老身這就寫信,著人過來。”
趙當世泛笑:“這就有勞水丘公了。”同時傳令,“來啊,備下筆墨!”
有他起頭,其餘幾人也都先後服軟,就堂上起草書信。偃家家長渾身顫抖,無法動筆,便由他人代筆。信送出後,趙當世和顏悅色,邀請眾人共餐,眾人肝膽俱裂,哪還吃得下,連連推辭,趙當世便也不強求。很快,幾家的人質都送了來。互相辨認無疑後,幾家家長才能各自歸家。
這些人質中,皆為那幾個家長的血親,大多是兒女,最小的才垂髫年紀。趙當世命人帶他們下去安頓軟禁,複回堂上。卻驚見劉孝竑正拿著壓衣刀,向
自己胸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