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穀全長六百多裡,高迎祥原本的計劃是以鐵騎先行,最多五天出穀,殺西安守軍個出其不意,怎奈子午道的實際情況與想象中大相徑庭。道徑極是狹長蜿蜒,且地勢逶迤崎嶇,絕難全速行軍,是故全軍走了五日,劉哲所帶先鋒馬軍也不過行了二百裡。
闖營大軍數萬,人員冗雜,在這山道間行走,無法並道而行,隊列如同長蛇,迤邐綿延幾百裡,大大拖延了軍速,更不必提周文赫才說的諸如棧道崩塌這樣的突發情況限製了。當中甚至出現許多部隊相隔十餘裡,聯係斷絕,音訊不通的情況。
如果說五日尚可起到奇兵的效果,那麼反過來十五日還不能察覺闖營動向,官軍就不是人而是豬。趙當世很確信,再拖下去,至多一兩日
,西安那邊就會得到闖營由子午道進軍的消息。
然而一來大軍已前後相隔百餘裡,要掉頭出穀,這組織難度不是嘴上說說的,一旦壅塞狹道中,前後滯留,不說官軍趁火打劫,就流寇內部因為乏糧爭地,也會爆發劇烈的矛盾。高迎祥威望再高,到底還是盟主而非直接統轄各營各部,這種可預見的災難性後果高迎祥不會容忍它發生。
二來對於西安官軍的戰鬥力,高迎祥依舊嗤之以鼻。他征戰十餘年,彆的不懂,對於各地官軍戰鬥力的評估還是很有心得。他很清楚,目前陝西所有的精銳都跟著洪承疇在北方與李自成、惠登相他們糾纏。指望關中一帶的老弱殘軍擋住自己的鐵蹄,隻是癡人說夢。
趙營被安排在整個大軍的後段,再往後,甚至尚有多支部隊未曾入穀。派出的夜不收連續不停地送回前方塘報,至少在最近兩天,趙當世沒人收到任何高迎祥有意退兵的消息。
“對了,新任陝西巡撫叫啥名兒?”早前軍議,闖營諸將大多以陝撫或姓孫的直接代稱。因為大夥兒對這個新上任,沒有什麼名氣的陝撫評價低,趙當世也無意第一時間去探查對方的基本信息。這時腦海裡電光一閃,順口問此一句。
周文赫應聲答道:“正巧屬下在前麵也聽人說起,新任陝撫叫孫傳庭,山西人,以前似乎在直隸做官,名頭不大。”
“孫傳庭?”趙當世乍聽之下,倒吸一口涼氣,“真叫孫傳庭?”
周文赫滿眼奇怪:“是,是啊,應該是吧,反正前頭的弟兄說的。其他的屬下也不知曉。”
侯大貴見趙當世神情古怪,亦問:“怎麼?都使認識這人?”
孫傳庭之名,趙當世自然聽過,可他記不起孫傳庭與高迎祥之間會有什麼糾葛。但他知道,這個孫傳庭絕不是諸將口中的無能之輩。高迎
祥輕視了他,難保不會陰溝裡翻船。
幾人交談,不遠處傳來陣陣急促的馬蹄聲,趙當世扭頭看去,三騎已到身前。馬上之人全都下馬,為首一個微微躬身道:“趙掌盤,闖王軍令。”
來的是闖王的人,趙當世改顏換色道:“請說。”
“前方腰嶺關棧道難走,我軍於側尋到偏僻蹊徑,可繞到火地塘,隻是那山道狹窄,大軍經過不便。闖王的意思,要集中馬軍先行,步兵殿後。”
趙當世疑道:“闖王要調我馬軍?”
“正是。闖王軍令已經傳達全軍,隻要有馬軍的,步騎分離,馬軍抄小路明日午時之前全數去前鋒劉掌盤子帳前報到。”
子午道數百裡,當中地形複雜,沿途還經過石泉、鎮安等多縣地界,其中小路更是不可勝數。路窄道小,大軍走不了,一兩百人還是能夠
快速通行的,看高迎祥的意思,想也是意識到了不能在穀內繼續蹉跎,下定決心先拋下步兵,集中馬軍作為主力攻打西安。
闖王有召,趙當世縱然忌憚孫傳庭,卻也說不出口。恰好楊成府帶著二百馬軍往周邊哨糧方歸,正好把他叫過來,與闖王的人見麵。
楊成府連續幾天拉肚子,神色很不好,這時候一聽去闖王軍前效力,精神陡振,並腳挺直了腰板道:“原來如此,為闖王效力是我等職責所在,豈敢不從。”這幾個月來,他時常感到趙當世不是很倚重馬軍司。偶爾差派,也不過乾些打糧護衛的工作,實在難有出頭表現的機會。想闖王是什麼人,能有這個機會為他效力,誰會拒絕。一旦在闖王麵前為趙當世掙了臉麵,其他不說,往後在趙營,自己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因為孫傳庭的緣故,趙當世其實比較猶豫,不是他自薄,而是他知道,在原本曆史上孫傳
庭不是籍籍無名之徒,以後大放異彩的機會多的是,絕不可能會因高迎祥的這次進軍而滅亡。這段時間,趙當世清楚的感覺出,雖說出現了自己這麼一營人馬,但對時局的影響不大,曆史的走勢似乎沒有巨大的改變。再說得清楚點,他隱隱認為,這次行軍的結果很可能要以失敗告終。
這兩百馬軍,五六百匹騾馬,是趙營所有騎兵家底。縱然戰鬥力薄弱,無法直接投入戰場,可作為非正規騎兵使用起來,依然有些作用。對他們,趙當世還是很愛惜的。
隻是聯想到這兩三個月來趙營從未參加過闖軍的幾場大戰,闖王初次來找就拒絕,於情於理說不過去。且觀楊成府,倒是難得的躍躍欲試,加之那三個闖王的使者不斷煽風點火,趙當世最後還是做出了決定。
“老楊,到了前麵做事靈光點,闖王麵前不比趙營隨意,輕重自己掂量著辦。”趙當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楊成府的後背。
“好,都使你就放心吧,屬下絕不給趙營丟臉。”也不知楊成府究竟理解沒理解他的弦外之音,邊說著,又快速翻上馬背。
闖王的三個使者通報完,告辭前往下一處營地。楊成府吆喝一陣,很快集結了麾下近二百馬軍。因著時間緊,他也沒空休息,再和趙當世打個招呼後就率眾急急離去。
趙當世滿心惆悵,佇立在後,目送馬軍們遠去。楊招鳳牽著馬,落在後麵,見了他,將韁繩一帶,抱拳道:“都使,走了。”
“一路小心。”趙當世彆無他話,略略向他點頭致意。
楊招鳳笑了笑,跨上馬。馬鞭一抽,胯下馬蹄一蹬,馬鈴兒清響,掀起一道薄薄的塵土,飛揚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