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闖軍行動,對麵的官軍反倒先動了。三部的最前列依舊是各個小陣,不過形製重新轉
變回了最開始的“疊陣”。然後有所不同的是,“疊陣”的前方還分彆擺放了成三列、一定數目的銃手“方陣”,形成一種複合陣型。
這種排布方式,劉哲也依稀能記起穆公淳介紹過的模版,喚做“抽疊法”,大概就是前三列銃手由最後一列先小跑到最前一列,依次循環三次,就完成了“方陣”的一次前進,而後後方的“疊陣”跟上,是一種徐徐推進的陣勢。
看來是官軍嘗到了甜頭,還想蹬鼻子上臉。劉哲冷笑,高迎祥則凜凜儼然。
楊成府大氣不敢出,一刻不停地目視前方,說實話,他自從當了馬軍的長官,在趙營卻從來沒有正麵衝擊過敵陣。這不單是他無膽所致,也有趙當世愛惜騾馬的原因。可高迎祥不是趙當世,他大起大落慣了,手下的兵馬將士對他來說都如錢鈔,拿著就是要消耗掉,消耗沒了再搶就是,不足掛齒,沒必要珍惜愛護。
三重同袍慘狀在前,說一千道一萬,楊成
府都想不出自己在官軍如此猛烈的火力下還有什麼活著的可能。若非斜睨到在兩側不斷遊走巡視的那些凶神惡煞的監陣騎兵,他幾乎就想拉著楊招鳳,將當初五峪的事再演一遍。
可惜劉哲沒有給他過多胡思亂想的機會,第四重騎兵在他的軍令下,邁開了步子。第四重,由劉哲親自率領。他吸取了前幾次的教訓,發現官軍移動後,固定在地麵的數十門虎蹲炮也拆了下來,所以趁著這個機會,指揮著眾騎向左偏移,不攻正麵,而是側撲左路。這樣一來,就算官軍停下來重新架設虎蹲炮,他也可以憑借左路官軍的遮蔽,逃過發散麵極大的炮擊。
第四重騎兵越跑越快,風也遽然大刮起來。
迫近官軍,楊成府扯嗓大呼。大風橫吹,又是兩軍聲囂震天,楊招鳳等人根本聽不清他在吼什麼,隻是見到他將馬一拐,再次調頭衝向敵陣,也是義無反顧地策馬跟隨。衝到一半,楊招
鳳卻發現行進路線已變,照此下去,必然衝入官軍正麵陣中。他自驚駭,但遙望偃伏馬背,縱馬急進的二哥,他並沒有半分動搖。
楊成府亂了。
本來劉哲的計劃,是全力猛擊官軍左路,促使官軍向左馳援,然後憑借多年默契,高迎祥也一定會恰到好處地抓住機會,直撲官軍指揮中樞。如此一來,局麵立刻就將扭轉。二人配合這麼多年,從未失誤,可楊成府忽然不知怎麼,帶了人分出去,徑直轉向了官軍中部,飛馳之間,騎兵們無暇辨認,很容易下意識跟著彆人,楊成府這一拐,帶走的不止是他手下二百趙營人馬,被他帶偏的其他騎兵也是越來越多。
劉哲大驚失色,可是,眨眼間,大部隊中就分出一半的人馬跟在了趙營身後,單憑剩下不到千人,絕難撼動官軍左路。他又見楊成府似乎半點改變路線的想法也沒有,自思分兵難免各自敗亡,當下暗自歎息,心中一橫,也帶人隨著趙
營去了。
一招棋錯,滿盤皆輸,楊成府帶著第四重騎兵,貫入中部,實際上是自投羅網進了官軍的“雙螯”中。
又是一排厲嘯傳出,官軍再次射出一輪弩箭,這次第四重騎兵有準備,有些側身騰挪閃避,饒是如此,還是有十餘人被當場射死,一些被射傷的倒在地上慘聲呼救,都被侯著的官軍鉤撓手立刻拖到了後列砍殺。
在遭受了幾次箭雨的洗禮後,第四重騎兵終於如願以償,衝入了官軍陣內。不過,迎接他們的,卻是無邊無際的人海。
楊成府如夢似幻,在極度的緊張下早已失去了神誌。眼起處寒光一閃,他來不及想,下意識豎槍抵擋,隻聽“彭”一聲巨響,兩兵相交,他隻覺一股強烈的麻痹感從虎口處迅速蔓延至全身,同時眼前也飛舞出無數金星,甚至連自己已經從馬上跌落之事也是渾然不覺。
楊招鳳等趙營騎兵原先一直盯著他,隻是待真正陷入了陣內,都也隻能全力劈殺,尋找進路,以免失去機動,為官軍步卒宰割。這支騎兵在強烈求生欲望的驅使下,也的確到了舍生忘死的地步。他們憑借高超的馬技和精良的裝備,不斷撕開官軍的陣線,收割著官軍的生命。
“形勢尚有可為!”
直到真正與官軍短兵相接,劉哲方才明白高迎祥所言非虛。這支官軍之所以強勢,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火器的淩厲。而如快槍、三眼銃等玩意兒,幾個月是能夠速成的。官軍以靜待動,加上將領才能不俗,對付起不太善戰的前三重闖軍,自有一副強軍的派頭。可要論起現在的肉搏廝殺,劉哲明顯感到對方的水平與闖營不在一個層次上。
隻要高迎祥適時趕到,都不需要包抄後路,隻需縱馬直衝中線,當下已開始顯露出頹勢的官軍必敗無疑。
劉哲正想開口呼幾句豪言壯語激勵奮戰著的騎兵們,目光掠到左後方,然後,他就被從後而至的一杆短矛捅下了馬。他兀自驚駭,這才發現一支黑甲騎兵如鬼似魅,不知何時,居然從斜向插入了自家兵馬的心腹。
他們是誰?
一念閃過,又有三四杆短矛無情地貫穿他的身體。他仰麵倒下,蕩起一片塵土。四麵八方的喧囂在這一刻溘然無聲,隻有肉體與土地的碰撞不斷在他體內震蕩。
“奶奶的,天真藍。”這是他死前腦海裡唯一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