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是被祖寬擒獲的,隻是他回歸心切,沒空處理接下來的事務。這“確查速奏”以及“選役押獻闖俘”的任務就落到了孫傳庭身上。孫傳庭在秦根基淺薄,急需一次大勝來確立自己的威信,所以他在往後的奏報中基本上將功勞占為己有,鮮提及負責協調各地、真正商議決定調祖寬入陝的洪承疇、盧象升。甚至在自作《鑒勞錄》裡自詡大功,這都是後話。
再說楊招鳳跟著韓袞從南麵折向西,於路全然不敢慢下半步,一直狂奔到黑水峪腹地,才停下休息。當初在戰場上一起突圍出來的,就有數百人,然後沿途加入的闖營潰兵也有不少,楊招鳳大致點了點,數量已經超過千人。
韓袞老練,軍旅中事再熟悉不過。雖說大敗,可他卻沒有嚇昏頭,反而,起了心思,在散出一些哨騎偵查官軍動向的同時,不忘派出些心腹,往各地尋找其餘逃出同袍的蹤跡。
闖營計劃受挫,高迎祥就俘,官軍興高采烈下放鬆大意。加之祖寬離去,孫傳庭考慮到自家兵馬初成,還是有幾分保守小心,沒有入山搜殺。韓袞不想重回秦嶺的崇山峻嶺,就趁著這個機會,四處收攏馬朝所一戰的殘兵敗將。一連在黑水峪逗留了五日,陸陸續續聚集起了一支二千餘騎的馬軍。
這些人來曆龐雜,闖軍占多數,雜牌也不少。韓袞先是憑借自己的一眾心腹班底和昔日的
地位名氣,掌握住了大部分的闖軍騎兵,而後,又借著他們,成功控製了這支馬軍的全部。眾人知道他有能耐,縱有些不服氣的,勢單力孤,也不好聲張。
楊招鳳滿懷期待,仔細在這兩千人裡尋了一番,但很遺憾,還是找不到楊成府的身影。或許是當時楊成府帶人太過深入官軍腹內,趙營的二百騎,竟沒有一張麵孔出現在這裡。
他形單影隻,剛開始很有些無助。但韓袞似乎對他頗為照顧,甚至暫時拔擢他作為自己的副手處理這幾日的攏兵事宜。楊招鳳原先的擔心,這才漸漸放下,不過,他依然感覺前路未卜。
眼看著身邊次第來歸的闖軍潰兵越來越多,一天夜裡,楊招鳳忍不住問了韓袞:“咱們啥時候動身?”
韓袞看他一眼,道:“去哪兒?”
楊招鳳呆立片刻,不知該如何回答。秦嶺實乃險途,這些闖軍好不容易才得以喘息,自不
會再將腦袋彆在褲腰帶上再去走一遭。
他久未回應,韓袞搖搖頭,拍拍他肩頭:“等消息吧。”
等消息?等什麼消息?難道是等子午穀中闖軍步兵們的消息?
楊招鳳疑惑,而韓袞則凝望躍動的篝火,臉上似笑非笑。再過許久,韓袞轉頭看他,臉上掛著笑意,目光在一刹那忽然銳利無比,楊招鳳感覺就像一片刀子穿透了自己的身體。
“等趙營的消息。”
韓袞淡然一說,之後,留下驚愕的楊招鳳,昂頭離去。
就在這時候,數百裡外的趙當世心有靈犀般,打了個噴嚏。
不遠處侯大貴在罵罵咧咧:“個賊老天,下了這幾天貓尿,總算消停點了。”
趙當世將鼻中清液擤出來,說道:“前部出穀了嗎?”
侯大貴搖著頭走過來道:“誰知道,聽說闖王走後,蠍子塊那廝壓根就不服中鬥星的調,兩邊因為爭奪營地、道徑而耽誤行程的事還少嗎?”
趙當世歎口氣,仰頭躺下。“中鬥星”高迎恩雖是高迎祥的親弟弟,但能力有限,不要說蠍子塊,就連張妙手這個級彆的掌盤子中不拿他當回事的也大有人在。他彈壓不住諸家老寇,各營各部爭端迭起,行軍的速度比高迎祥離開前還低。
也不知高迎祥那邊情況如何,楊成府他們又怎麼樣了。趙當世始終不太看好這次急襲西安的行動,他既擔心闖軍受挫,更擔心楊成府等人的安危。
“要是敗了…”趙當世躺在簡陋的小帳裡思緒萬千,全無睡意。不經意間想到這裡,一陣後怕,還是硬生生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個假設成真的結果。
附近鼾聲大作,想是侯大貴他們已進入了夢鄉。趙當世輾轉反側,愣是睡不著,右眼皮也不住地跳。
帳外蟲鳴窸窸窣窣,他剛翻一個身,忽地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都使,急報。”
趙當世立即起身,走出小帳,黯淡的月光下,周文赫的方臉顯得格外'陰沉。
“是闖王那邊的嗎?”二人走到一個僻靜處,趙當世問道。周文赫出去五天,都在前方打探軍情,此番回來定是帶了重大消息。
周文赫點點頭,平靜道:“據報,闖王失利,下落不明,馬軍皆潰散。”
這句話就像當頭棒喝,令趙當世渾身一悚,他深深提了一口氣,努力將情緒撫平,才再問道:“還有嗎?”
周文赫果然不負夜不收百總之職,心懷這等要事,依然神色不變,他道:“蠍子塊之軍已出子午北口。一個夜不收冒死俟近探知,其副手
張文耀日前已率部脫離西去。”
“西去?”趙當世皺眉。按道理大軍步兵出子午口,當陸續整備後查找馬軍下落,協力共圖西安。難道是高迎祥的失敗讓蠍子塊改變了主意?那張文耀去西麵又意欲何為?
周文赫沒等趙當世想通,續道:“還有一事,居於中段、中鬥星與番山鷂所領的闖軍嫡係目前已經停止了進軍…”
兩個消息都不長,但毫無疑問,均是重大情報。
一石激起千層浪,趙當世有種預感,闖軍乃至整個流寇集團的局麵必將因為這次進討西安的失利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