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看覃奇功,續言,“且還有如這位先生般人才輔佐,事成必矣,不必多此一舉。”接著抬首向北,“為人臣,儘人事。闖將是鄙人之主,現在正是需要我等與之共患難,同進退的時刻。我很不得現在就能飛回山中與他並肩戰鬥,何談繼續滯留外地?這點心意,還請趙兄成全。”說完,再對趙當世行了一禮。
這些話雖是笑著說的,可在趙當世與覃奇功聽來,端的是鏗鏘有力,堅定不移。
趙當世知其意已決,不再相勸,隻是暗自喟歎李自成能有這樣精明強乾、忠心耿耿的部屬,難怪日後大事竟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老話絕不是虛浮之言,一路走來看來,趙當世真心感覺,強主無弱臣的確是現實的寫照。
田見秀拒絕了趙當世派人護送的建議,連相贈的禮物也分文不要,隻討了一匹健馬代步,很快消失在夜色裡。
等到拓攀高的使者覲見,趙當世已是心不在焉,隨意敷衍。那使者本道是依舊徒勞一場,無功而返
,豈料趙當世居然將支持拓攀高的要求爽快答應了下來,當即大喜過望。又怕趙當世變卦,急急定下條陳後,屁顛屁顛的喜滋滋回去報信不提。
而趙當世的這個選擇,就如投石入潭,瞬間激起西安南部的漣漪。在對峙大半個月後,高迎恩與拓攀高之間的相持局麵終於因為趙當世的表態而打破。
高迎恩繼承了剩餘闖營大部分的遺產,在一班闖營老將的支持下,他目前擁有將近二萬的兵力。拓攀高本有死忠數千相隨,在趙當世與張妙手站隊後,賬麵上,他的陣營眾逾二萬,已然反超對手。
麵對氣勢咄咄逼人的拓攀高,高迎恩心裡沒底,將大營向西稍稍挪了幾裡,並在營外築起十餘座土堡、土城,以防不測。作為高迎恩的親弟弟,他原本是最有資格繼任闖王的人,但眼看著這個希望漸漸落空,他甚覺焦躁不安。在幾個老將私下裡勸他暫且放棄“闖王”,以“老掌盤子”自稱後,他更是鬱悶,整整三天茶飯不思。滿心滿肚都是咒罵那狼心狗肺的拓攀高以及小人得勢的趙當世。
在這最艱難的一段日子裡,他唯一感到值得信任的人隻有三個:貌美如花的老婆,牙牙學語的女兒還有忠肝義膽的穆公淳。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作為劉哲帳下的首席謀士,穆公淳當初奮鬥的目標其實和趙當世有點像,都想努力向上爬,當一個能在闖王麵前說上話的人。怎料平地起風波,老闖王說沒就沒了,既然這樣,隻能快速調整策略,換一條路走,輔佐一個繼承人。等這個繼承人成功上位為“新闖王”,他的目標一樣能夠實現。
穆公淳身子骨弱又馬術拙劣,所以高迎祥、劉哲突襲西安的行動他沒參與,留守在後方。在噩耗傳來的最初時日裡,他很有些彷徨,不知該選哪一條路。官軍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當初就是因為屢考落第才憤而落草,屬於流寇中少數主動從賊的儒生;趙當世也被排除,不過一個雜牌頭目,還壞過自己的計策,早晚要報一箭之仇;而拓攀高對讀書人很不待見,營中極少儒生,投他沒有生存和發揮的空間;隻有高迎
恩,資質上差是差了一點,但好歹占著大名分,對人也比較謙和,想來應當是最有資格繼承“闖王”的人。
高迎恩與劉哲關係匪淺,對穆公淳也很尊敬,穆公淳來投,他如獲至寶。加上穆公淳堅定支持他爭奪“闖王”的名號,他感動之餘更加認定了如今隻有穆公淳才是真正的貼心之人。
穆公淳其實勸過他多次,要他先下手為強,及早乾掉拓攀高。但高迎恩畏懼拓攀高兵銳將猛,又怕一直搖擺不定的趙當世、張妙手趁火打劫,瞻前顧後,久久拿不定主意。直到趙、張明言站到了對立麵,他才追悔莫及。無奈之下,隻好再請穆公淳前來商議。
趙當世投靠拓攀高,穆公淳也很鬱悶,想不通這姓趙的為何三番五次壞自己好事,同時也氣高迎恩當機不斷,反受其咎。但是自己既為人出謀劃策,就要有著應對一切壞結果的準備,穆公淳的心態很快調整端正,細細想過後,他認為,事態還沒到山窮水儘
的那一步。
“主公勿慮,此事尚有轉機。”麵前的高迎恩麵色淒惶,懦懦不能言,穆公淳暗暗歎息,自思就這種氣度不說遠遜高迎祥,也比不上劉哲多矣。
“轉機?還有轉機?什麼轉機?先生快快說來。”高迎恩聞言,驚喜異常,期盼地望著穆公淳,就像一個溺水之人在瞬間抓到了根木頭,狼狽而又可憐。
穆公淳強自按下對高迎恩這窩囊樣的不快,說道:“主公應該明白一點,現在,拓攀高與趙當世狼狽為奸,兵力已然超越我營,更兼這二者皆以勇猛善戰而聞名,要想硬碰硬消滅他們,勝率…不高。”
穆公淳本想說“勝率渺茫”,終究顧著高迎恩的麵子,換了說法。可高迎恩渾然不知,連連點頭,忙不迭道:“先生之言甚是,我打不過他們,我打不過他們。”說話間,沒有半分羞慚,倒是一派坦然自若。
“主公既然明白此理,那便好辦。”穆公淳很
想打高迎恩兩巴掌,怒斥他一句“把老闖王的臉丟到家了”,然而在瞅到高迎恩惶惶無助的麵容,仍不由心軟,長歎一氣。
“先生何故長歎?”
穆公淳搖搖頭,沒理會他,自顧自說:“苟能製強敵,豈在多殺傷。拓營逆黨,隻不過受到拓攀高一人蠱惑而與我闖營為敵,說到底,還是自家兵馬,殺之太眾,於我何益?”
高迎恩附和道:“先生所言極是,我向以慈悲為懷,不想過多殺戮。”然後,麵浮狐疑,“但是,拓攀高與我勢同水火,更仗著趙、張二人支持,怎麼可能輕易改過自新,重歸於我呢?”
瞅著高迎恩那自作聰明的得意勁兒,穆公淳忍住罵人的衝動,氣呼呼道:“屬下不是這個意思,若拓攀高有那份覺悟,我等還在這兒殫精竭慮什麼?”
高迎恩忙叫起來:“哦哦,原來先生另有妙計,敢情拜聆。”
穆公淳拂袖而起,長身而言:“敵軍之骨,唯
拓逆一人罷了。隻要沒了拓逆,首鼠兩端的趙、張皆不足慮。”
見高迎恩依舊如在夢中的懵懂模樣,無奈又道:“屬下的意思,於拓攀高,隻能用楚霸王對付漢王的一招。”
高迎恩聞言,始才大悟,幾乎脫口而出:“鴻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