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攀高聽到這裡,捏掌成拳,重重砸在桌上,四人的碗均是一震,酒水都灑出不少,隻聽他氣呼呼道:“老闖王走前明言闖營歸你我二人商量共處。你做事,哪次征求過我的意見?有些事我看不過去,說道說道,到你這裡就成了胡言亂語?”
高迎恩也怒了,駁斥他道:“那隻是臨時的安排,大軍不可一日無主,老闖王失利,軍心
浮動,正需要一人統一事務,穩定軍心。我這麼做了,為公不為私,你卻總愛唱反調,換作你,你能忍?”
拓攀高氣不過,“呼”一下站起,嚷道:“怎麼?誰說這統一事務的人就該是你?你從來隻會躲我身後撿些好處,論起衝鋒陷陣,九死一生,你如何能比得上我?你又有什麼什麼資格與我相爭?”
趙當世瞧他臉紅身顫,青筋暴起,似要動粗,趕忙也站起來,壓他坐下,好言相勸:“拓兄,你的本事,大夥都知道,不說其他,就我姓趙的,第一個服你。”張妙手也連連稱是,拓攀高聽了好話,情緒方才安穩下來。
穆公淳這會兒說道:“拓掌盤此言差矣,小生之見,高掌盤比起你,有三好,更適合擔任這統一營中事務的人。”
拓攀高牛眼翻白,冷笑道:“三好?什麼三好?”
穆公淳對於拓攀高倨傲的神情毫不放心上,正顏陳說:“第一好,是擺在明麵上,闖營中,支持我家主公的元老宿將占絕大多數,可見軍心所向。”
這事沒法兒還嘴,拓攀高粗粗喘了口氣,犟嘴道:“那是你家主公巧言令色,哄騙了那些糊塗蟲。”
“第二好,好在我家主公是老闖王的親弟弟。老闖王膝下無子,僅有幼女一人,我家主公代為掌權,名正言順。”
論起血緣,拓攀高更無話可說,隻是他口上不服:“隻聽說皇帝死了,皇太弟即位,老闖王是皇帝嗎?咱們做賊的人,效仿那狗日的一套豈不是貽笑大方?再說難聽點,這闖營,就是大家合夥做買賣的地兒,誰錢多誰就是主事,沒聽說主事的吃了官司,虧了本,他弟弟還能接著指手畫腳的。”
他言語中似對高迎祥不甚尊敬,高迎恩聞
之不快,正想發作,穆公淳察言觀色,搶白道:“前兩好都是事實,拓掌盤所說,強詞奪理罷了。”然後不給對說話的機會,立刻接著道,“這第三好,就愈加明顯了。拓掌盤與我家主公有嫌隙,各位都清楚,那麼現在請看看,是誰首先放下身段,真心發起會談?可不是我家主公?”說著,掃視在場諸人一眼,“心胸開闊者得天下。楚漢相爭,霸王勇猛絕倫,漢王遠遜,最終卻是楚滅漢興,何也?漢王寬厚,霸王狹隘而已。”這一句出口時,他已是麵對趙當世與張妙手,“我家主公寬容長者,不願看到闖營同室操戈,所以才布下此會,希望大家能如從前般同心共力,放下仇怨,一起重整闖營雄風!”
穆公淳聲音響亮,不卑不亢,所言“三好”亦非虛妄之詞,趙當世用餘光分明能看到張妙手已經有點動搖不安。拓攀高也是無言以對,低首撫桌沉默。其實,他自己心中對這番話也是讚同大於反對,之所以堅持站在拓攀高這邊,純是
因為他明白李自成才是最好的選擇。
高迎恩見穆公淳的口舌有了效果,心下竊喜,立馬趁熱打鐵,指使左右兵士將幾人的酒碗滿上,然後端起自己的酒碗,毅聲說道:“諸位,我高迎恩雖然無才無德,但平生夙願就是希望老闖王創下的這份基業能繼續傳承下去。咱們兄弟一場,怎能做出自相殘殺這般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如諸位不棄,吃了碗中的酒,我高迎恩在此承諾,往後闖營,不是我一人說了算,拓、趙、張三位,自可坐二三四把交椅,與我同階而論。”
趙當世暗想以高迎恩這種老粗,斷然想不出此等說辭,十有八九還是穆公淳教的。若換做旁人,能成為闖營的核心人物之一,當然允之不及。不過,今闖營已非昔闖營,現在趙當世亦非當初的那個不入流的小寇,他的雄心早不是區區一個殘敗的闖營可以容納。
換句話說,高迎恩給出的籌碼貌似豐厚,
但往細了想,對他自己固然大大有利,而對於趙營,卻可謂帶刺的玫瑰。
如果三人答應,那麼對於高迎恩,一來解決了後顧之憂,可以當上“新闖王”;二來順手還將拓、趙、張三營再次籠絡到一條船上,往後應付起官軍也會遊刃有餘得多,著實乃一箭雙雕之策。但是反觀趙營,勢必又將陷入新的泥沼,難以自拔。
一路來風風雨雨,跟了大大小小這麼多的勢力,趙當世有個感覺非常深刻,就是“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跟了這樣一支凋敝的闖營不說前途渺茫,就自己都有可能隨時麵臨被高迎恩逐步打擊、剪除的危險。到那時候,受製於人,就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他故作飲酒,沒有理會高迎恩拋出的橄欖枝,因為他知道,有一個人定會先他沉不住氣——此人就是這次“雙雄會”的主角之一,拓攀高。
在寂靜了許久後,他那粗豪的嗓音再一次響起,沛然的中氣直震得諸人耳中嗡嗡:“有趣,有趣。高二愣子啥時候也會說這種話了?看來這位穆先生非但是個好謀士,還是個好教師。這番言語教的好,恁地巧舌如簧,都當麵撬起牆角了?”
穆公淳板著臉道:“古言‘先禮後兵’,我家主公真心誠意想要凝結眾力,振興闖營,拓掌盤何故不明大勢,隻為了一己私利,執意改換門庭,致使我營分崩離析?”
拓攀高嗤笑道:“我平素最瞧不起換主換得比衣服還勤快之人,說起改換門庭,比起先生,當真小巫見大巫。”頓了一下,麵顯戲謔,“哈哈,先生所言‘先禮後兵’,這個‘禮’我看表現得不過爾爾,‘兵’在哪裡?是時候亮出來了。”
高迎恩陰著臉道:“拓兄真不給麵子,一味要把事情攪黃了?”
拓攀高縱聲狂笑:“事情早就黃了,你等再攪和,又能濟甚事?”說完,轉對趙當世、張妙手,“你二人若覺得高掌盤說的在理,現在就可以投過去,我絕無二話,認栽。”
此話雖為欲擒故縱,但也隻有拓攀高這樣自負桀驁的人才敢肆無忌憚說出口。趙當世早有定計,立刻回道:“在下全聽拓掌盤的。”張妙手見狀,也忙跟著說了一句。
延攬無望,高迎恩顧視穆公淳,穆公淳麵色鐵青,冷冷道:“‘先禮後兵’說到做到,拓掌盤無情,也彆怪我營無義。”
話音未了,眾人耳邊腳步聲急起,抬頭看去,小徑口,一兵士張皇失措,手腳並用地爬上山來,口中不住大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