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徑口處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眾人心頭如蒙錘擊,都在第一時間翹首向那裡看去。
依舊是先前那個傳令兵,他在山下聽了前線過來的塘兵之軍報,特來轉達戰情。
有了前一次的經驗,那兵士走到亭前,直接就開口說道:“我軍左路與敵相持不下,中、右已連退…連退三裡。”他是高迎恩的人,敵我所指,不言而喻。
此話一出,拓攀高麵有喜色,高迎恩臉上則愁雲慘淡。
“趙掌盤果不負善戰之名,姓拓的佩服,來,你我乾了這一碗!”高迎恩左路的對手是張營,中、右兩路則是拓營與趙營。聽軍報,現下
已然兩路搶了上風,拓攀高豈能不喜?與趙當世飲罷,不忘戲謔高迎恩一句,“老高,你這酒還吃得下嗎?”言畢,得意地笑將起來。
高迎恩緊咬下唇,無言以對,背後穆公淳冷冷回擊:“局勢未明,拓掌盤這麼歡喜,小心樂極生悲。”
拓攀高乜視他,撂下一句:“仗可不是靠嘴打的。”言訖,高興下,又連飲三大碗。無意間瞥見趙當世似乎神不思屬,順口問一句:“嗯?趙掌盤有心事?”
趙當世忙道:“沒,沒有。隻是擔心山下戰局而已。”
拓攀高不疑有他,打個哈哈道:“我都不擔心,你擔心個啥?”
趙當世連連稱是,端起酒碗敬他:“拓兄英雄氣概,我不及也。”
十餘碗酒下肚,拓攀高已有醉意,解手都解了三四回。這會兒正提溜著褲頭走到亭邊,那
兵士再度到來。
他醉醺醺揪住那兵士,笑問:“怎麼?可是你家兵馬覆滅,來報喪了?”
那兵士受不了他撲鼻而來的酒氣與口臭,擺脫了退後幾步,恭恭敬敬向高迎恩道:“掌盤子,我軍左路已經衝破敵陣,左路敵寇後撤十餘裡!”
拓攀高一驚,酒頓時醒了七分,再次欺身上去想問個明白,但那個兵士把手按在刀柄上,強硬地迫他退開。
趙當世移目看向張妙手,隻見他嘴唇微顫,臉色青一陣紫一陣,極其難看,再以餘光瞟向高迎恩,他臉上居然瞬間雲銷雨霽,改憂為喜。
“個狗日的!”拓攀高氣滿胸臆,一躍入亭,作勢就想去抓張妙手,趙當世趕緊架開他,急道:“拓兄這是做甚!”
拓攀高醉酒,加之憤怒,雙眼紅得像兩顆櫻桃,口中叫罵:“姓張的,你個沒錘的貨,濫
汙匹夫,要壞了老子的事兒,老子先騸了你!”
張妙手氣得渾身發顫,臉漲得似塊豬肝,坐在那裡雙拳緊攥。趙當世好說歹說,勉強說得拓攀高坐下,乃道:“勝敗兵家常事,我軍兩路尚占優勢,張掌盤一路也隻是暫時退卻,並未潰敗,拓兄不必過多苛責。”
拓攀高沒說話,那裡穆公淳先道:“怎麼樣?拓掌盤,小生的話不錯吧?世事難料,自以為是之人難免要受些苦頭。”話鋒一轉,對張妙手道,“拓掌盤說要騸了你,你可聽到了?”
趙當世知道他還想挑撥,說道:“拓兄豪爽,酒喝的多了,難免說些胡話。有我姓趙的在,沒人能動妙兄一根汗毛。”
張妙手聽罷,對趙當世投以感激的目光,穆公淳心中惱火,乾笑道:“哈哈,趙掌盤果然是個重情重義的真男兒。”
因為這一敗訊,拓攀高再沒了酒興,將自己的酒碗摔了個稀巴爛,怒視高迎恩。高迎恩目
光閃躲,不敢與他對視。
他倆不喝,張妙手也沒有心情,趙當世獨自又喝了一碗酒,索然無味,拋下酒碗,自踱步走到亭邊的崖前。
向下望去,蒼鬆翠柏,樹影婆娑,隻有那條臨時開辟的黃土小徑,蜿蜒其中。目光順著小徑移到山腳,再度抬起,卻為幾座大山阻隔。趙當世清楚,山的那一端,正有無數的將士們在浴血奮戰。
越想,胸腔裡的心跳就越劇烈,他甚至覺得,無論高迎恩還是拓攀高,現在都不可能比自己更緊張——因為他這次上山,絕不是僅僅作為拓攀高的跟班,而是想著撈一票大的。
有多大?超乎拓攀高、高迎恩、穆公淳等所有人的想象。
他站在崖邊想了很久,而下一次軍報也遲遲沒有到來。到了後來,焦慮煩躁的高迎恩與拓攀高也忍不了繼續坐在亭裡,各自出來踱步。他
們都有種預感,當那個兵士再一次來到的時候,也就是結果蓋棺定論的時候。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那個兵士的身影再一次出現,拓攀高與高迎恩等人幾乎是同時反應,衝上去詢問戰事,然後,在場所有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