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風冒雨,又是孤身處於敵境,那黑臉漢很容易就想起了大半年前的的事。那時,也是這番光景,自己在施州衛的一家茶棚馬失前蹄,給人識破被擒,然世事難料,當初擒了自己的那個敵人,現在居然與自己同營為將,成了袍澤。
那黑臉漢想到這裡,忍不住感慨地笑了笑,同時暗自提醒,這一次行動,絕不可重蹈覆轍。都使宅
心仁厚,能原諒自己的一次失誤,絕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自己的愚蠢。
他向東走了半裡,雨勢太大,實在有些遭不住,路上遇到個匆匆而過的老農,得知向西三裡有個廢棄的村莊可以避雨。便臨時決意,先去那裡避避,等雨小一些再動身。
健步如飛下,三裡路眨眼便到,雜草叢生的殘垣斷壁內,果有幾間土坯房尚未完全塌陷。他擇了其中一間較為完好的入內,卻發現裡頭早已坐了個人。
“呦,這位兄弟,可是從漢中來的?”裡頭的那人也是一副官軍打扮,見了黑臉漢,忙起身問道,然而,那黑臉漢用餘光瞄到哪人的手明顯放到了腰間掛刀的部位。
“嗯,兄弟是哪裡來的?”那黑臉漢看似粗壯,實則心細如發,他觀察到對方雖也一身皂服,可形製上與自己略有不同,同時,裝出大大咧咧的模樣,滿不在乎地自尋了個地一屁股紮了下去。
那人見他從容自若,提防心漸消,兩三步走到
黑臉漢身畔蹲下,道:“褒城。”
一聽到這兩個字,那黑臉漢的心瞬時間緊繃起來,他掩飾住自己的情緒,漫不經心道:“哦,褒城。小弟的母家就是那裡。”
“哦?那可巧了。”
屋外雨若瓢潑,兩人一時半會兒都走不了,閒著無事,就借由這個話頭開始攀談。隻不過一個有心,一個無意。
閒扯半晌,大雨沒有半點減小的跡象,二人的關係卻因此拉近了不少。那黑臉漢故作姿態,慵懶地伸了伸懶腰,道:“天氣這般惡劣,大哥你又攤上什麼鬼差事?”
那人憤憤不平道:“可不是鬼差事,不,就鬼也不會來做這種活兒。”
那黑臉漢笑笑道:“是啊,什麼差事不能等雨歇了,要這麼死趕活催?”
那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憋不住心中的怨氣,道:“還不是那挨千刀的流寇害的!”
“哦?褒城來了賊寇?”
那人搖著頭道:“若賊寇真來的,我還倒省了這份苦差事。就因為賊寇近在咫尺,褒城縣令何永禧,不,何大人心中著慌,這些日子是把城池炸開鍋了。縣內各個衙門一刻都沒得閒,整日都在為那勞什子的‘備寇’忙得焦頭爛額。這不,昨日突發奇想,又讓我連夜趕來漢中求援…”
“求援?”那黑臉漢不失時機追問。
那人歎著氣道:“是啊,也不知那何大人在怕什麼,城內明明有三千官健護衛,守一城自保足矣,何需來漢中勞動孫、柳二位大人大駕?”
“三千人?”那黑臉漢頗有些吃驚,作為陝南第一重鎮的漢中城也不到萬人的駐軍,小小的一個褒城居然就有三千兵馬,這倒不能不注意。
“有這麼多人卻還想著求援,你說這何大人是不是膽小如鼠?”那人說著說著,忍不住譏笑起來,不過還是補了一句,“我看兄弟是個實在人,才將此話說出,還請兄弟不要外傳。”
那黑臉漢頷首道:“這個自然,大哥放心。”
兩人又聊了一陣,氣氛愈加融洽,那人說著,發現屋外雨勢小了不少,拍拍屁股站起來道:“兄弟,素聞漢中城孫大人營中那些丘八蠻橫,我人生地不熟,若落在他們手裡,保不齊要被榨出三斤油,你既在此間當差,可否引我入城,照拂照拂?等我辦完了事兒,請你吃酒。日後你如來褒城,我也定當儘地主之誼。”
那黑臉漢隻一瞬間的遲疑,便亦起身言道:“這個自然,我能在此遇到大哥,便是緣分,大哥吩咐,無有不應之理。”
那人聞言大喜,拉過那黑臉漢道:“兄弟仗義,令人好生感動。正如兄弟之言,相逢即是有緣,咱倆不若就此間結拜為兄弟,往後在陝南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那黑臉漢點頭道:“大哥此言正合我意。”
那人喜不自禁,就指著屋內的一個破敗的神龕道:“此間既無關聖,也無嶽武,兄弟委屈一下,咱
倆就先朝著它義結金蘭,往後再挑一個時候,把酒水補上,正式結拜。”
那黑臉漢爽快極了,但道:“全如哥哥所言!”
那人十分滿意,很是勤快,首先朝內跪倒,磕了三個腦袋,大聲說了一番話,然後扭頭道:“兄弟,該你了。朝著神龕跪下,先報姓名,然後學我前言說一遍即可…”
“可”字餘音未了,眼前卻先是寒光一閃,他尚未回過神,卻覺天地猛然開始倒轉,然後,又見一具無頭屍體跪在眼前,兀自噴射著鮮血。當他想起這個熟悉的身軀似乎曾經屬於自己後,黑暗已然將他完全帶走。
那黑臉漢扯下那人身上的一塊布,邊緩緩擦拭著手上兀自帶血的腰刀,邊搖著頭說:“老子叫龐勁明,可惜你是無福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