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虛實(二)(2 / 2)

蚍蜉傳 陳安野 6197 字 10個月前

“那麼痣呢?也長沒了,還是給風吹了?”

“大哥有所不知,此前小弟曾外出公乾,半路上與賊寇遭遇,搏鬥中臉上給削了一刀。你瞧,這裡就是刀疤。這刀鋒最後掠到嘴角,卻恰好削去了那顆痣。”龐勁明極力辯解,還怕幾個官兵不信,撩起為雨水所衝蓋著右頰的濕發,那裡果然有著一道不顯眼的疤痕。

那小頭目將信將疑,將軍牌翻到背麵,發現還有一行小字,就又交給那閒漢,道:“念!”

那閒漢愁眉苦臉辨認了半晌,方不確定道:“三爺,上麵,上麵刻的似乎是籍貫,是,是河南,什麼,什麼氏…”

“河南盧氏。”龐勁明趕緊接著他的話道,“小弟是河南盧氏人,母家在陝西,所以陝西話也說得不差。”盧氏靠近陝西,兩邊經常來往。而龐勁明當初避雨時曾在閒聊中套出那人不少消息,那人的籍貫隻是其中之一,不想這時候就用上了。

“原來如此…”那小頭目眉毛挑動,斜著眼瞧來,若有所思。

這時候,旁邊一個伴當小聲提醒他道:“縣令大人似乎就是盧氏人。”

那小頭目心中一跳,隨即想起本縣父母官何永禧的確是河南盧氏人,而且在此為官後,家鄉許多親朋好友拖他關係,來縣內做事任職。小頭目作為地頭蛇,對這“任人唯親”的現象深惡痛絕,已經不止一次在酒後對著同僚發過牢騷,覺得此舉壞了自己這些土著的財路。

龐勁明見對方似對自己的“盧氏人”身份有些顧慮,趁機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是兩個月前新來衙門討口飯吃的,還未來得及與諸位兄弟照麵,還請大哥們多多擔待。”這些話,也是避雨時在破屋中探聽來的。

那小頭目聞言暗想:“是了,老子在褒城活了四十餘年,城內每條狗長啥模樣都一清二楚,卻獨獨認不出你。”

他見龐勁明抖出盧氏籍貫,自忖十有八九與縣令何永禧有些乾係,態度上因此緩和下來不少,說道:“原來是這個緣故,無怪我幾個沒認出來,往後兄弟與我幾個,可多多走動,親近親近。”

龐勁明忙拱手道:“這個自然,小弟日後在城內還需哥哥們提領。等這次交了差,就尋幾位哥哥吃酒。”

那小頭目嬉笑道:“甚好,甚好。”說著,將頭伸出城門,朝上喊了兩聲道:“喂,上麵的,這位劉黃郎兄弟說要請咱們吃酒,你等做個見證,到時候可彆容他耍賴。”

眾人聽了,各自笑語,龐勁明臉上陪著,內心卻十分警惕,他知道,這個小頭目還是對自己不放心。因為他們都是守城軍,地位卑下,平素裡難以結交到衙門裡的皂吏,所以小頭目此言明為調笑,實則是讓城頭上巡防的弓手們也辨認辨認自己的身份,因為相比之下,這些弓手地位高一些,在衙門走動的機會也比他們守城軍多不少。

所幸,城上的這幾個弓手中也沒人識得新近才調來縣裡的這個“劉黃郎”,他們笑道:“三哥,要咱們做保,吃酒時候,也可得勻出幾杯!”

那小頭目一時找不出什麼線索,亦回道:“自然自然。”說完,轉對龐勁明,“兄弟這是從哪裡回來?”

龐勁明摸出懷中深藏著的一份書牒,道:“大哥,不是小弟傲慢,這封書牒本是何大人托小弟送去漢中府的,豈料在府北路遇一夥流寇,小弟死裡逃生,無奈返回通報。此乃緊急軍情,宜速通稟縣尊,是以不能在此多逗留了。”

那小頭目沒多想,脫口而出:“什麼書牒…”話一出口便知失言,想自己職小位卑,哪有資格了解這等要情,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下。所以一霎那,突然處了下風,氣勢倒轉。

龐勁明裝作不與他多計較的姿態,再度拱手道:“公務要緊,請恕小弟不能繼續奉陪。”言畢,拔腿自向城內走去。他知道,這時候是關鍵,自己隻要

不心虛,那幾個官兵未必就會追上來,反而是畏首畏尾,才會令彼等疑心再起。

哪些守城軍權衡了利弊後,還是決定放龐勁明進去。畢竟對方不過一個人,就算自己看走了眼,真放入了細作,單槍匹馬也難掀起什麼風浪。反倒若是壞了與這種衙門裡“貴人”的關係,才是關係到切身利益,吃力不討好的事。

龐勁明大步流星,故作熟悉地走著,如雷震般劇烈跳動的心,也在距離城門洞子越來越遠後,漸漸平息下來。

既然已經入了城,再一身皂服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糾紛,他找了個僻靜的巷角,偷偷卸下了披在外頭的皂服,重新以自己的本來裝扮示人。當最終又將鬥笠戴上後,他儼然一位江湖人士,已瞧不出半點官府皂吏的模樣。

他隨意在城裡逛了逛,原先以為外麵的守禦都如此森嚴,那麼到了裡頭,應當也是十分戒備。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城內並未有半點戒嚴的景象,雖大雨

如覆,可各處街道上行人小販還是四處走動著,還不時有百姓從家中跑出,去追被風吹出來的衣物,人人臨街交談,更是閒如往常,根本瞧不出半點戒嚴的態勢。而又轉了一會兒,龐勁明更是驚詫地發現,城中居然沒有一隊巡邏維穩的兵士,這樣一派愜意閒暇的景象,與城外的壁壘森森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這未免也太反常了。作為百餘名從近萬兵士中擇選出來的精銳成員,龐勁明確信褒城縣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愈加強烈的質疑驅動下,他越來越期望查處這座縣城的詭異之處。

懷著疑惑,龐勁明又在街上轉了轉,這時天色漸暗,雨勢又大起來,他便決定找一人家投宿。可是一連找了十餘家,主人都嫌他不似良善,委婉拒絕了借宿的請求。等到天色完全黑沉下來,他疲憊地溜達,下意識地跟在一個冒雨擔糞的乾癟老漢後頭。

二人就這麼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出五條街巷,那老漢在一處陋仄破舊的小屋前住了步,放下擔子,回首道:“後生,你來吧,我這裡有空處。”

有什麼比被雪中送炭更令人愉悅的?龐勁明喜從心生,連聲道謝。那老漢沒說什麼,隻是短歎數聲,將扁擔擱在屋側,推門入內。龐勁明在屋簷下摘了鬥笠,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也慢慢走進去,並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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