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心腹略一遲疑,道:“主公,不是小人嘴碎。那趙賊先前釣上了新柳的,咱們這時候再去,彼等或許會自以為奇貨可居,漫天要價。”
孫顯祖笑了笑,白須隨之顫動,那笑容看上去既滄桑,又詭譎,隻聽他朗聲言道:“他柳紹宗給得起的,我孫某難道給不起?”說了這一句,聲音轉沉,“咱們介入,最主要是得將姓柳的人支開。隻要他
還與趙賊藕斷絲連,我就睡不踏實。”
那心腹忙應和道:“主公明智。”
孫顯祖緩步走到窗前,抬首看了看漆黑如墨的窗外,慢聲道:“若姓趙的曉事,把郡主交給我最好;若不識抬舉,一味得寸進尺,我怎會怵他!”
三日後,漢中府南部的天空,正是小雨如酥。
破落的舊官道上,廉不信正帶著三百餘騎,踩著泥濘趕路。
小紅狼等敗滅後,趙當世聽說在寧羌州尚有其小股餘部盤踞山寨石城,內中不乏積攢多時的糧秣細軟,故而想差一撥馬軍,憑借機動力,穿插過去。韓袞作為馬軍營主將,主責是配合依然屯紮在城固一帶的趙營主力作戰,走不脫身。而孟敖曹前不久的箭傷未愈,薛飛仙又推病不出,所以算來算去,有能力‘主導這一次獨立作戰行動的,隻有廉不信最為合適。
廉不信性情直率,沒多想就應了,臨走前,趙當世又給他一個任務。便是趁著去寧羌州的機會,往黃壩、大壩關周遭偵查偵查。這兩地都是入川的險要
地帶,雖然去年官兵不多,趙當世還是覺得多一份小心沒錯。
對於趙當世這個人,廉不信還是很喜歡的,尤其是在趙當世手下做事,他會有一種安全感。這種安全感的來源或許是因為趙當世的個人手腕,或許是因為趙營的蓬勃發展,又或許是每次行動都有個明確的方針。總之,廉不信認為並相信,趙當世是個值得侍奉的主公。
孟敖曹和他一樣,自在西安南部,趙當世憑借過硬的手段,同時擊破高迎恩與拓攀高,收服張妙手以來,就對這個年輕但不失機謀沉穩的主公產生了認可。而且這種認可隨著時間的推移、趙營的穩固發展而愈加堅定。但作為同是“三驃騎”的成員的薛飛仙,似乎對於他二人的態度並不以為然,尤其是因辱高迎恩妻經曆了趙當世的喝斥後,他對於營中的事就不再熱心。
薛飛仙本身就是個非常自大驕傲的人,且比起孟敖曹、廉不信,他年紀更長,曆練也更多。可以想
像,若不是有個韓袞在上麵一直軟磨硬泡,薛飛仙就不說與趙當世撕破臉,那天事情發生後,也很可能一氣之下拉起隊伍脫離出去了。
薛、孟、廉三人本就屬於不同營頭,隻是當初都在闖軍潰敗後去投靠了韓袞才擰在一起,互相之間也不是很熟悉。對於專橫強勢、且擁有近千馬軍的的薛飛仙,孟敖曹與廉不信私底下實則都很忌憚。
“也不知都使接下來會怎麼處置薛飛仙。”廉不信邊駕馬邊想。將帥不和,兵家大忌。趙當世與薛飛仙的不和,明眼人都看得出裡,薛飛仙消極怠工的表現更是有目共睹。擺在明麵上的齟齬,若不能及早安排妥當,就會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與後果。廉不信相信老於世故的趙當世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最好等我回去,事情已經結了。”廉不信其實有點怕事,他沒什麼野心,最大的夢想就是美人在懷,然後可以與百十個過命的兄弟縱橫馳騁,逍遙法外過一輩子。然而現實很殘酷,這些他現在都無法實現。
從城固繞到寧羌州北部,除了路上經過幾個屯堡,因為掠奪糧食與堡民發生過幾場小規模的戰鬥外,廉不信於路沒有碰到任何一支官軍。他驚訝於漢中官軍巡防的糜爛,也越加感到,入川的計劃可以成行。
沿途的山勢慢慢陡峭起來,廉不信判斷已經到了漢中平原南麵的山區邊緣,隻怕再行個數十裡,就能摸到寧羌州。他作戰經驗豐富,決定今日先找個地方安身,等派出的哨騎偵查回來,再擬定具體作戰方針。
馬蹄踏上的道徑逐漸變窄,到最後舊官道完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廢弛已久的簡陋土路。這種路沒有經過修繕,坑坑窪窪,極為難走,尤其是馬匹,在這樣的道路上,得小心翼翼地踩下每一步,以免崴腳或絆倒,完全無法撒開奔馳。
兩邊都是陡峭的山壁,下了多天的雨,不斷有小瀑布從山巔的縫隙中傾瀉下來,高懸有如道道銀練。廉不信卻無心欣賞這道邊的美景,他現在急於尋找
一處乾燥地供自己以及手下三百餘騎休息。三百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不少,尤其是還帶著馬,對營地的要求更高。
前方尋找營地的哨騎始終沒有回來,廉不信一直淋著雨,又見天色漸暗,不免有些焦躁。他正想再排出一隊人出去尋找,不想眼起處,一騎不顧地麵坑陷,飛馳而來。
待到近前,廉不信遽而驚見,來者滿臉是血,周身插了七八支箭矢。那哨騎嘴巴微張,聲未出,先湧出一股子血沫,然後,他就搖搖晃晃幾下,最後一頭栽下了馬背。
廉不信等人駭然無語,複向前路看去,無數箭支破雨而來,短短一瞬間,包括廉不信在內的當先十餘騎,皆中箭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