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巡撫孫傳庭在四月間受命暫時接任五省軍務總理。但是他當下正忙於處理安穩內部諸事,抽不開手照拂到彤雲密布的陝南,所以這個消息對於趙營來說,並不是特彆重要。趙營目前的重心,全都聚焦於兩點,一點在於西麵虎視的三邊總督洪承疇,另一點則在於不日即將出川的四川總兵侯良柱。
無論是對付洪承疇還是侯良柱,趙當世都不願意看到趙營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兩線作戰終究是自取滅亡之道,當在此二者中擇一優先對付。最後與眾軍將商定的結果,全力備戰已在側榻的洪承疇部軍,而力圖將尚未出川的侯部兵馬死死堵在山口以南。
對於洪承疇,趙當世再怎麼心大,也必須親自坐鎮,協調各部迎擊,所以,侯良柱那邊,必須派一員靠得住的大將前去,與告急多次的呼
九思等川北諸部合作,堅持在北麵戰事未已前守住南部陣線不失。從整個戰略態勢上看,南邊的重要性不亞於北麵,因為以趙營的實力,絕對無法同時應對從兩個方向襲來的官軍。南麵穩固,戰局尚有可為;南麵一失,趙營必敗。所以,對這個攸關全軍存亡的方麵將領的選擇,就成了重中之重。
按照之前的情況,這位方麵將領徐琿是不二之選,他從川中開始就逐步展示出獨立帶隊的水平與才華,也是最具有獨立領兵作戰經驗的營中宿將,讓他出馬,沒人會有異議。
然而,趙當世這次卻不打算讓徐琿離開自己的身邊。原因有三:其一,徐琿目前的身體狀況不能說完全恢複、穩定下來,他再合適,一旦病痛複發無法理事,就將造成指揮係統的紊亂,對全軍造成毀滅性的打擊,趙當世不敢冒這個險;其二,洪承疇是出了名的難對付,單憑趙當世自己,不太有信心對付他。雖說有著覃奇勳、穆
公淳等參軍隨身謀劃,但這些人畢竟長於紙上談兵而缺乏戰場經驗,比起他們,徐琿無疑能為趙當世提供更為實際的建議。實際上,此前也有好幾次,趙當世都因身邊缺少一個幫忙拿主意的人而暗自喟歎。這一仗非常關鍵,趙當世不想因為自己的判斷失誤而喪失勝機,所以他需要一個徐琿這般的人來輔佐自己。其三,經過加強的前營乃是趙營當之無愧的野戰主力。好鋼用在刀刃上,不是說侯良柱的川兵不重要,但是權衡過後趙當世認為,徐琿的前營更應該留在北麵與洪承疇的大軍交鋒。
徐琿對趙當世的決定沒有質疑,他沉默接受了這個結果,因為他心裡也清楚,北麵的戰場更需要自己。
那麼南麵該派誰去?趙當世一時躊躇不定。目前趙營大軍主要分布沔、褒城、城固三縣,其中郝搖旗與惠登相正與洪承疇緊張對峙,戰事一觸即發,自然不可能臨陣易將。而徐琿的前營
與侯大貴的中營都作為中堅無法抽調,後營更不可能承擔方麵作戰任務,所以思來想去,能擔負起南麵主力這一重任的,隻剩覃進孝的左營。
因為負氣離去的風波才過不久,包括侯大貴在內的許多將領對覃進孝並不認可。把控南方山口茲事體大,於公於私,他們都不希望、不放心一個有著嚴重前科的將領成為南方主將。畢竟一旦沔縣的事再一次上演,受害的將是包括他們在內的全體趙營將士。
趙當世理解這些人的擔憂,不過他心中也有一杆秤,衡量利弊之後,他覺得,當下沒有比覃進孝更合適的人選了。
首先,很明了,基於現實,趙營的嫡係中,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或許有人會說可以讓武大定或者張妙手前去,但姑且不論武、張二部的戰鬥力是否值得信任,光看武大定前番的種種行事做派,趙當世就絕不會將一個乾係到自身存亡的重任交付到這樣一個人手中。這種人,挾之共
進可以,若妄想依靠他為自己立起一道屏障,那就是天大的笑話。張妙手也是同樣的道理,也許比起武大定,他的人品要好一些,且與趙當世私交甚篤,然而一旦關係到自身整個軍團的利益,現階段誰也無法言之鑿鑿,保證屆時處於風口浪尖上的他會作何選擇。畢竟十多年下來,誰都見慣了風浪,以私交為紐帶的承諾,從來都經不起考驗。
其次,左營的兵馬大部分出自施州衛,他們最擅長的,也就是山地作戰。在漢中府的平原上結陣而戰,這些土兵們未必出類拔萃,但一入山林,便立如遊龍入海、鯤鵬展翅。當初在施州衛,趙營可是親身經曆過這些山林戰士的可怖之處,而忠路兵更是當中的翹楚,讓他們前往南部的崇山,絕對再合適不過。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左營兵戰意非常高漲。當初迫不得已依附孫顯祖,營中就有好些人對覃進孝的決策頗有微詞。但奈何覃氏
是他們世代的家主,就叫他們往火坑裡跳,他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所以當覃進孝被寬恕,再度回來趙營後,不單是覃進孝自己,可以說,左營的每一個兵士都憋足了一口氣,想要立下顯赫的戰功好一洗前番的恥辱。對於這些慷慨剛毅的兵士來說,為了贏回他人的敬意與往昔的榮耀,就讓他們拿命換,他們也不會遲疑片刻。覃進孝看到趙當世對南麵將領的選擇久懸不絕,當場跪下,力爭前往,並明言,今番若不讓左營接手這個任務,那麼他便自刎與帳內。此人的脾氣依舊未改,一樣的執拗頑固,但用在這種地方,倒是適得其所。趙當世從他的目光中讀到了剛強,也讀到了渴望,更讀到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有將如此,夫複何求?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趙當世那日既然選擇了將覃進孝收回來,就沒有對他歧視提防的意思。在覃進孝強烈地自薦下,趙當世親手扶起了他,並道:“南方一事,非敦源莫屬,有你前去
,我無憂矣。”
這個“敦源”乃是覃進孝的字,他聽到趙當世如此說,當時就激動的幾乎落下淚來,但終究強忍著,咬緊牙關道:“南方若失,也需等到左營戰至最後一人!”
見二人如此,一些還有不滿的軍將也都識時務抿唇不語。
隻是信任歸信任,覃進孝畢竟氣盛剛莽,雖然左營戰鬥力很強,趙當世還是決定派一個人對其進行輔佐,這個人須得是沉穩老熟之輩,才能與覃進孝剛柔並濟。然而又考慮到左營從未有過設立文員參事的經曆,也沒有自外調入軍將任職的先例,趙當世頗為擔憂妄自插進去一人會畫蛇添足。正沒理會處,覃奇勳主動請纓,希望輔助覃進孝前往南方守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