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營的本陣設在第三排,也就是李延義部一千人所在。李延義沒有料到戰事的推進居然如此之快,一時間都有些手忙腳亂。趙當世派人找到他,對他說道:“五百人護衛本陣,另五百人居於白、吳後,預備作戰!”
李延義才應諾片刻,北邊就響起了雜亂的槍聲。趙當世正要聞訊,一騎塘馬飛馳而至,馬背上的塘兵滾鞍下馬道:“北麵敵軍已動,褒城出擊阻擾,為其炮轟,倒斃大半,退回城中,郭把總與白把總已開始與敵騎接戰!”聽此言,褒城的友軍似乎想出城幫忙,單被早有準備的費邑宰輕鬆擊退了,而且損失還不輕。同時祖傑的五百騎先出,已經開始與郭虎頭、白蛟龍激戰。
當是時,金鼓雷動,地震城搖,趙營自西到東,全部陷於鏖戰。
在北麵,身有厚甲的祖傑一馬當先,飛躍過柵欄,起手剁倒一兵,白蛟龍部兵士上去圍,祖傑縱馬馳突,一人一馬陷入不計其數的兵海中如入無人之境。白蛟龍在遠處立看,嗟歎:“本以為我營兵士已算精銳,這一比,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時至今日,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趙當世對於兵士的訓練如此看重,也終於理解趙當世所說“練無止儘”這四個字的道理。被倚為趙營第一精銳的中營勇士麵對敵人竟然束手無策,“精銳”這一稱謂在這一刻,反倒讓白蛟龍感到有些羞慚。
“這還隻是浩瀚飄渺的官軍中的一小撮罷了啊…”白蛟龍忍不住心生一種懼意。在川中待久了,眼界也窄了,他這時候才看清,自己以及自己所處的趙營在反抗的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人人口中糜爛不堪的大明朝之所以懸而不倒這麼多年,不是沒有道理。
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一個個當初煊赫無匹的名號走馬燈般在白蛟龍的腦海裡掠過。“能在這
樣的對手麵前堅持這麼久,他們都是猛士。”他想,“但掌盤,他一樣也堅持了下來…”
想到這裡,白蛟龍忽然覺得有一種衝勁在胸海裡急速滋生起來,“他奶奶的,還不容易走到這一步,老闖王都捱不過去的坎咱都跨過了,難不成還在這裡栽了跟頭?”他很不甘心,他不甘心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覺得太可惜了,趙營的天地不應該僅僅局限於此。
“入他娘個驢球的。”白蛟龍暗自罵了一聲,轉視左右,“給老子照準了那龜兒子打,打死了,要什麼老子給什麼!”
在東端,滿頭是血的白旺給幾個兵士抬了下來,途徑吳鳴鳳那裡,吳鳴鳳掃了一眼他,欲言又止。過了不久,一個塘兵一溜小跑過來對他道:“把總,掌盤令,白旺部兵由你暫代指揮,務必阻止官軍騎兵再進一步!”
吳鳴鳳沉默片刻,說一句:“我儘力。”
他看著前頭隨著祖大弼騎兵來回進出麥浪一般
起伏擺動的趙營兵士,心中暗歎,單看這邊的戰局,祖大弼雖然人數少,可已然完全占據了上風,算上白旺的那五百火器隊,到現在戰死潰散的兵士已經超過千人,自己再怎麼拚命,隻怕也難再撐過一刻鐘。這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實事求是。戰場的形勢如風如水,搖擺過後就會朝著一方傾倒,勝負之勢一旦形成,很難再挽回。吳鳴鳳相信趙當世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已經感到,背後李延義的一千人之所以還不上來助戰,很可能是為了敗退的斷後做準備。
除非還有後手。
這個念頭在吳鳴鳳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就被斜裡呼嘯來的一枝利箭打斷。他趕緊偏頭,堪堪躲過去,心中暗呼僥幸。驚魂過後,他不敢再分心,心無旁騖投入到戰鬥的指揮中去。他已經不想投降的事了,因為前不久他輾轉打探到的一個消息已經令他徹底死心。
這且不提,隻說趙當世環視整個局勢,頗有焦灼之色。侯大貴與徐琿這時也沒了言語,各自鐵青著
臉。過了一會兒,徐琿道:“掌盤,西端尚能力抗,東端已無勝機,要走得趁早。”話不說透,算給趙當世留些許顏麵——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次怕是要輸了。
趙當世劍眉一蹙,咬緊了下唇。他知道這次失敗的後果,此一敗,不但就此失去了在漢中的主動權,甚至連褒城的友軍也有可能因勢倒戈。即便他們堅守,在官軍接下來的攻打中,怕也堅持不了多久。而趙營主力一敗,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隻能處於流亡狀態,恐連休養生息的機會都沒有。那麼接下來,沒有了支援的沔縣也會被官軍理所當然地收複,南部的覃進孝等也是同理。再接下來,陝南事平,洪承疇全力撲殺陝北的李自成…
細思恐極,趙當世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眼看著自己的慘淡經營要在這一天化為烏有,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無力感。
難道真是天命不可違,我趙當世無逆天之命?
趙當世腦袋裡如亂麻般漿糊一片,所想著的也
不再關乎此次戰鬥,總之烏七八糟的團團簇簇,壅塞不堪——他慌了。
“掌盤,言敗尚早!”一個雄渾的聲音振聾發聵,引得趙當世不自覺往那出聲之人看去,是侯大貴。
這一刻,趙當世實感無助,可他卻在侯大貴的眼裡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