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廣元(二)(2 / 2)

蚍蜉傳 陳安野 6330 字 10個月前

雖然對方話語懇切,郝搖旗頭卻搖得像撥浪鼓:“不成,你不成。”

“怎麼不成?”崔樹強急了,他最厭惡彆人瞧

不起他。實際上,他最開始之所以落草為寇,起因便是受不了同鄉夥伴所激,當街刺殺了招搖過市縣吏。如此人物,如何受得了輕視?

郝搖旗知道他心氣高,以對待其他小兵從來沒有過的耐心向他解釋:“總兵說了,江對麵的王八羔子準保備下了火炮候在橋那頭。咱們過去,就是自尋死路。”

誰知崔樹強撇撇嘴道:“屬下不要從橋上走。”

“怎麼說?”郝搖旗雙眼一下睜大了。但看眼前,一條江,一座橋,就彆無他物。這崔樹強口氣好大,不從橋上走,難道從天上飛過去?

“屬下帶人從江裡遊過去。”

“遊過去?”

“嗯。千總不知,屬下入營前,在漢中當了好些年的水鬼,這水性嘛,嘿嘿,人送外號‘浪裡白條’。”崔樹強是在漢中被趙當世收編的,之前,他已經縱橫漢中好幾年,且主要的活動區域,就在以漢水為主乾的漢水流域。這片流域水網密布,船流量很大

,他帶著一幫弟兄,活躍於此間的大小江河,沒少撈油水。

郝搖旗聞言,仔仔細細打量了下崔樹強,隻覺他圓腦溜肩,落到水裡,怕真就是一條活魚,當下信了五六分。

崔樹強看他似乎動心,加一把勁兒道:“這裡還有十幾個我之前的老兄弟,也是個個長蹼長鰭的。千總你再找找人,這裡兩千人,少說也能湊出一百個精通水性。”

郝搖旗越聽他說越覺得有戲,腦袋“哢噔”一下,忽然想到一個點。他生怕自己被打岔忘了,一邊扶著腦袋,一邊對崔樹強道:“你且住,我想到一事,需得與總兵說。你…你不妨先去搜羅那些老弟兄,我片刻即來。”說完,急匆匆走了。

崔樹強見勢,大喜過望,滿口答應。郝搖旗走後,他吆五喝六,四處穿梭,從各個不同的司、隊裡拉人,幾乎視那些個隊長、百總為無物。那些軍官既怕他心狠手辣,又聽他滿口放炮像是得到了郝搖旗的默許,就都聽之任之。故而,崔樹強一個小兵,這當

口穿來走去,旁若無人,看模樣倒比個把總還威風。

過不多時,郝搖旗回來,見崔樹強已經拉起了十幾號人聚成個圈等在那裡,先打了聲招呼。十幾個兵士頭一遭與千總靠得這麼近,個個心情激蕩,有的偷偷看向神氣活現的崔樹強,似是因有這個麵子足朋友而與有榮焉,也似對他能和郝搖旗麵對麵說話而感到羨慕。

“總兵說了,給你個機會。”郝搖旗看上去像小跑過來的,微微喘著氣,“你這裡十…嗯,我再去抽個二十人給你。”

崔樹強聽到“給你個機會”五個字,一陣狂喜。他在下麵過得快活,心卻沒有懈怠,他每日每夜所渴望的,就是“官複原職”。這不單單是對於職位的追求,更重要的是向他人表明,他崔樹強是配得上當初那份職位的。所以,作為一個排頭兵,每次作戰,他都拚死戰鬥,希望立下功勳,好一步步再爬回去。這一次也不例外,他分明知道,作為先遣隊,要麵對的危險係數比之戰陣上的排頭兵不知要高多少倍,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提出了請求。於他而言,命可以不

要,但應得的榮譽與肯定,半點也不許旁落。

“總兵的要求,遊過去,衝了橋那端的守備,一旦得手,我會立馬接應。”郝搖旗不痛不癢說著,可崔樹強清楚,這短短一句話的安排裡,有著多少困難與危險。

隻是,這是總兵徐琿派下的任務,“給你個機會”也是從他的口中說出。“機會”是什麼,不言而喻。崔樹強可以放棄其他的所有機會,但隻有這個機會,對他來說是千載難逢、不可錯過的良機。他以斬釘截鐵的態度回應:“屬下曉得!”

郝搖旗臉上閃過一絲憂色,不過轉而振聲道:“總兵說了,此戰若勝,先遣隊必為首功。所有人升一級,賞銀百兩!”言及此處,目光斜向崔樹強,“若有罪在身者,既往不咎,官複原職。”

崔樹強抱拳躬身,咽了口唾沫,現在,他絲毫沒有恐懼,滿腦子都是戴罪立功的興奮與喜悅。他甚至暗自感覺,自己的身子,就像鍋爐裡的一塊炭火,開始灼灼升溫起來。

為了避人耳目,崔樹強等人以及後續被擇選出

來填補入隊的水性好者都陸續撤到了後列,藏到了密林中。他們全都悄摸聲兒的換下了甲衣,取而代之或一件單衣蔽體,或乾脆像崔樹強一般,除了一條犢鼻褲,餘皆赤裸。

十月份,天氣已經轉涼了許多,可崔樹強渾身滾燙,自我感覺都要冒汗。他喝醉酒般漲紅著臉,引著三十來名手下從後方偷偷轉移。除卻卸下了不便於遊水靈動的甲胄,他們也拋棄了長槍大刀,基本上都隻攜帶了一把短刀或者手持上了弦的一件弩機。僅憑這樣的裝備,能在對岸掀起多大的風浪,或者說,是否能如預期那樣,順利摸到官軍的眼皮底下而不被發現?郝搖旗包括徐琿乃至於那二十多名先遣隊成員,誰心裡都沒有底。

隻怕現在眾人中,信心最足的,就算是先遣隊的隊長崔樹強了。

江水很涼,在跨下水的那一刹那,崔樹強全身就如觸電般震顫了一下。繼而,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將整個人,降到了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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