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當世點著頭,沒吱聲。他從百丈關回廣元後,就要與李自成商議去路。呼九思都能看出來的局勢,趙當世相信李自成不會看不出。其實,就趙當世自己,也不認為四川目前是一個適合蹲守的地區。這裡
地勢雖險,可也有如樊籠,四周強敵環伺,且遠離其他流寇集團,若沒有絕對的實力,很容易自陷絕境。
“此事還需闖王做主。”趙當世淡然一句,掩飾了自己的想法,也將皮球踢了出去。看得出,呼九思等的確是真心實意想要加入趙營,隻是經曆多了,趙當世對“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話有著深刻的認識。
“南江的事,如何處置?”趙當世問道。南江是呼九思等人的老巢,經營了這麼多年,怕也有些規模。
“大寨一把火燒了。”呼九思漠然回話,半點情緒的起伏也沒有,“閒雜人等都清退了,糧秣嘛,有個一二千石,金銀細軟也有些,全壓在後麵等候主公發落。”
趙當世聞言點頭,心中苦笑。呼九思盤踞川北這麼久,積累起來的基業居然隻有這麼點微末數額,無怪他對老巢毫無留戀,一心一意投順趙營了。憑二千石的糧秣,不要說其原本數萬人馬,就眼下的三千人,也隻堪堪能支持一月罷了。棒賊之困頓,儘顯無
疑。從這個角度出發再想,呼九思等之所以如此爽快加入,隻怕為形勢所迫的因素還要大於主觀意願。
好在從廣元繳獲的糧草充足,趙當世的擔憂並不深。他忽而又想到一事,問道:“向年我軍出川,川中後續如何?”
呼九思應聲道:“大致與當下相同,袁韜帶領殘部與景可勤以及另一個喚作劉文明的占據通江,與屬下幾個相持,期間互有勝負。常國安不容於袁韜,又與我幾個有怨,後來也出了川。”
“除此之外,可還有其餘義軍存在?”趙當世此次入川的重要目的就是整合川中群寇,袁韜他沒念想,除了呼九思他們,如果尚有他部,也可一並招來。這些人雖勢單力薄,可好歹也是有名號的一方賊渠,要想提升穩固他趙當世在流寇集團中的威望地位,實力是一方麵,展現出海納百川、各方群雄濟濟一堂的聲勢局麵,也必不可少。
不過呼九思三人卻搖頭道:“沒有。官軍防守森嚴,自主公出川後,嚴加把扼諸多隘口通路,從保寧府向西向南的道路全都給阻斷。我等為其步步緊逼
,已不得不退入巴州的崇山峻嶺,倚地勢自保而已。縱使有幾撥兄弟偷渡到了西部南部,可那裡不但官軍密集,各路土司番部亦是數不勝數,完全難以立足。”
四川不比中原地區廣闊平坦,山地崎嶇逼仄,往往兩地之間僅存一兩條通道。官軍通過對關隘的掌控就能輕易做到對單一地理單元的孤立隔絕。兩年前,若不是趙營突如其來,又轉移迅速,怕也難逃給困死一隅的下場。
“原來如此…”趙當世以二指托著下頜沉思,川中的情況與他想象有所出入,可情況算好。至少不必冒著被堵死的風險,輾轉各地去收羅小弟了。
“我等為主公準備了見麵禮。”楊三等呼九思說完,迫不及待開口道,“有美女十人,錦繡十匹,金銀各五十兩…”
站立在亭外的廉不信聽到這似曾相識的套路,差點失聲笑出。他想什麼“美女十人”,依照楊三的眼光,不是皮包骨頭的十名村婦就不錯了。想趙當世已有華清郡主為伴,此等歪瓜裂棗又豈會瞧上半眼?
“嗯,如此甚好。”趙當世笑著說道,廉不信聞言,不由大跌眼鏡,疑惑看向趙當世,不知這位素以嚴於律己著稱的主公怎麼突然間就轉了性。他卻不知道,新附者最怕的就是沒有安全感,一旦將這種情緒激化為自危,那麼就會釀出無窮禍端。趙當世欣然受禮,並非真的貪圖美色財報,而是為了安呼九思等人之心。
楊三見送禮成功,大喜過望,呼九思與梁時政相視一眼,也都各自露出輕鬆的神情。
時間寶貴,趙當世沒有在百丈關多做逗留,與呼九思商議完後續事宜,便即起程返回廣元。按照約定,呼九思等人必須在次日入夜前帶著全部人馬趕到廣元會軍。
對於呼九思的三千人,趙當世沒有在漢中時吞並熊萬劍、張妙手、惠登相等部時的擔心。彼時,新軍舊軍旗鼓相當,一個不慎,就可能造成反客為主的危險場麵。但現在不同,比起三千棒賊,數以萬計的趙營占據數量與實力的絕對實力,呼九思一旦加入,隻能接受被趙營徹底消化的結果。
廣元與百丈關相距不遠,趙當世在深夜就回到廣元與李自成見了麵。
李自成聽了趙當世敘述的川中險惡局勢,沒有當即作出決定。但趙當世看得出,他其實還是想去成都平原走一遭的。就如同在漢中府時一樣,即使打不下成都,但能進逼一省首府、圍困一方王爺,在氣勢上已經是一種成功。
目前接到的消息,漢中府的洪承疇聚集大軍屯駐原地,既不後撤,也不前進。以此判斷,他應當是在等待朝廷的回應。畢竟,作為陝西三邊總督,在沒有上峰準許的情況下,擅自入川是嚴重的越職行為。
他沒有動,就是闖、趙二營的機會。
趙當世回到廣元次日,二營分兩路出擊,闖營取劍州,趙營取昭化。昭化縣令還是兩年前的那個王時化,他派兵向西試探,卻給從淺灘子一帶偷渡嘉陵江的郭如克部擊潰,郭如克趁勢攻破昭化,王時化不願落入敵手,懸梁自儘。闖營那邊亦乏善可陳,缺兵少將的劍州給劉宗敏一鼓拿下。劍州以南本有幾股官軍伺機救援,見二城先後陷落,都退往梓潼據守。
也就是在這一天,趙當世接到了李自成托人書寫的一封書信,書信裡寫了他入川的真實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