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水對岸,青灰色的天空下可以遙遙望見那連綿分布的趙營營帳。層層疊疊的營帳內,偶爾會揚起漫天的塵土或是傳出幾聲號響呼喝,“毗鄰而居”了這些日子,呂潛已經能夠大致估摸出對麵在做些什麼,甚至判斷出對麵是否要準備進攻。
在沈水的南岸,呂大器組織的遂寧兵合計曠昭帶來的兵馬統共有個三千。呂大器坐鎮後方,這前線的指揮事宜都是曠昭在負責。隻不過,前兩日,曠昭去遂寧縣的北固鄉找呂大器商議對策,所以這營中事,暫時交給了呂潛負責。
呂潛今年僅有十六歲,縱然天資聰穎、老成練達,畢竟還欠些曆練火候。他名為營中主事,但實際的軍務全都由呂大器、曠昭手下的幾名老家丁負責。雖是如此,鋒芒初露的呂潛責任心很強,每日都是天不亮,就冒著嚴寒、頂著冷風,親自來沈水的防線“觀察賊情”。
霍去病未及弱冠封狼居胥、楊爽不到而立兩破突厥,自小讀了那麼多書,呂潛對曆史上諸多少年英才十分心馳神往。受此影響,加之少年人的虛榮心,他暗立誌氣,即便做不到那些人的彪炳千秋,至少也
得剿滅了眼前的這股大寇,為自己、為呂家掙臉。
天寒地凍,接連幾日清晨,沈水沿岸都結起了薄薄的浮冰。呂潛留了個心眼,今日起床,頭件事便是踱步河邊,查看結冰情況。令人安心的是,沈水的冰依舊很薄,距離容人走動,還差得很遠。
日頭漸上,呂潛朝手掌哈了幾口白氣,準備返回營帳。對麵的趙營似乎每日都有操練,自己這邊當然也不能懈怠。等回去了營帳,就得和幾名軍將討論今日操練以及守備的諸多軍務。
邊走著,呂潛忽然想起了那個與自己青梅竹馬的曠琬。她是曠昭的獨女,比自己大一歲,因家事,八九歲就離開了遂寧。印象中曠昭的臉龐已經十分模糊,呂潛透過重重記憶,依稀能想起她有著一張可愛的鵝蛋臉,雖然有些怕生內向,但一雙大眼睛總是撲閃撲閃的。一晃已經過了近十年,呂潛當然知道女大十八變的道理,但綜合父親與曠叔父的話語,他還是確定,自己的這個“準未婚妻”定然長成一個端莊秀麗的大姑娘。
當半個月前第一次從父親嘴裡聽說曠琬要回遂寧的消息時,呂潛的心中就像綻開了一朵花。他憧憬著未來,等待的日子每一天都過的很有動力。
然而,走到營寨外,不經意看見根根尖兀的木
柵,呂潛就如蒙錘擊,瞬間從溫暖的的回憶被拽回了殘酷的現實——曠琬被賊寇捉了。
他隻敢想到這裡,因為僅僅想到這幾個字,他就頓生鑽心的疼。她會遭遇什麼,粗鄙凶殘的賊寇們會對她做些什麼?等等等等呂潛完全無法深想下去,就如現在,他忽然就有些胸悶喘不上氣,趕緊扶著一根營柵,深吸幾口氣。
隨行的仆役見他狀態不佳,都殷切上前,呂潛揮揮手,示意他們不必大驚小怪。他喘息片刻,微微好轉,這時候,西麵兩匹快馬飛馳而至,馬上人遠遠看到身披厚厚白鶴裘的呂潛,翻身下來,小跑上前道:“公子!”
呂潛瞧瞧兩人,都是自家的老家丁,西南馬幫走商出身。因為馬技嫻熟,特地被任命為斥候,專探消息。
“李叔,榮叔。”呂潛客氣地打個招呼,“你們去了兩天兩夜,我心裡著實焦急,幾乎要差人去尋你們。”這兩人此前受命向北冒險查探,風險很高,呂潛久久未得到他們消息,真的以為出了事,沒想到他們居然回來了。
“是遇到些小麻煩,不過還算好,安然無恙。”那被稱為李叔的中年矮壯漢子回話道。
另一個榮叔接著道:“我二人偷渡向北,幾乎要到射洪,豈料那附近正在交戰,賊寇四麵巡防甚嚴,我二人保險起見,沒有妄動,就想要南下歸營。”
“射洪正在交戰?”呂潛追問一句。
榮叔應一聲道:“是川北張副總的人和趙賊分部,聽說幾日來來去去交鋒數次,勝負未分。”
李叔補充道:“戰事雖多且頻繁,但陣仗不大。想必張副總打的也是將趙賊困死的主意。”
呂潛頷首而言:“正是,天雪欲降,趙賊自陷囹圄。家父的意思,就是困而不攻,俟其自滅!”
二人聞言,皆點頭稱是,那李叔說話間拿起水壺,喝了一口,因為喝得太急,嗆到了。榮叔趕緊幫他拍背,過了一會兒,他才滿臉通紅緩和下來,不好意思道:“一路太急促,口乾舌燥,讓公子見笑了。”
呂潛將臉一板,嚴肅道:“李叔這說的是哪裡話。你我一家,本就沒什麼生分,又為了公事勞心勞力,我呂潛感激的話都不知從何說起,豈會笑你!”
李叔聞言,笑著點頭,榮叔說道:“公子,實不相瞞,我二人之所以星夜兼程趕回大營,還有一件要事稟報。這事比起射洪方麵戰事,勢必更為緊急!”
“榮叔請說。”
“我二人才從射洪南返,不料前腳剛走,後腳射洪的賊寇也分出一支南下了。”
“竟有這等事?”呂潛驚呼一聲,預感到此事乾係重大,“這裡不是說話地方,請二位入營坐下細說!”
呂潛與李叔、榮叔入營,仆役上了幾杯熱茶,李、榮二人喝了幾口,又端著暖手,神態不再萎靡,漸漸恢複些神采。此時恰好到了晨議時間,其餘軍將陸續都來了,呂潛便讓李、榮二人繼續說明情況。
“從射洪分出來的賊寇,具體人數不明,但粗略估計,當在千人之上。這支賊寇行軍速度甚快,我二人騎馬,也隻能堪堪保持五裡以上的間距。”帳內溫暖,李叔緊繃著的身體放鬆不少,說話的嗓音也大了起來,“賊寇沿涪江南下,想來目的是為了支援此間的趙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