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器看出兒子的心浮氣躁,手一揮道:“這些事你不必管,先退下。”
一想到嬌弱的曠琬將身陷虎狼群中受儘摧殘與折磨,一股熱血當即直衝呂潛的頭頂,這也許是他十餘年來第一次公然違抗父親的命令:“不,我不走,我要救琬兒!”說著,正視愕然的父親,反而向前跨進一步。
“你…”看著兒子不依不饒的模樣,呂大器氣得長須亂顫,右手抬起,指著他卻是半晌說不出話來。再看一邊的曠昭,這時候雙眼一紅,重新噙淚。
“爹!你可得想清楚了!”呂潛滿臉通紅,為了自己憧憬的那個人已經完全忘卻了在父親麵前應該遵守的禮節,“眼見至親之人身陷狼窟虎穴卻束手坐視,與、與懦夫何異!大丈夫生當為人傑,死當為鬼雄,豈能退畏不前!”看得出,呂潛現在很失望,他沒有料到,在真正的困難麵前,一向頂天立地的父親居然會選擇退步,這也是他當下表現過激的直接原因。
“住嘴!”呂大器豁然起身,大袖一揮,從來四平八穩、不急不躁的他麵對兒子咄咄逼人的質問,也不由惱怒。他一起來,氣勢十足,呂潛稍稍回神,自覺失禮,遲疑了片刻,情不自禁後撤了半步。
曠昭見呂大器父子對峙,煩心更添,將頭低下深深埋到了自己的雙掌中。
雖然積威已久的父親動怒使呂潛感到恐懼,但心中強烈的信念還是支撐著他堅持了下來:“父親!天無絕人之路,隻要咱們想辦法,就一定能將琬兒解救出來!但若連這個念頭都放棄,那就真的無可挽回
了!”
“荒唐!”呂大器一甩袖子,側過身,氣不打一處來,“流寇明顯借勢要挾,咱們豈能讓他牽著鼻子走!”
呂潛上奔兩步,跪伏在呂大器腳邊,涕泣道:“父親,流寇想要的,不過是錢糧輜重。你此前也說過,大雪肆虐,他們無法支撐太久,故而孩兒以為,這其中未必不能做些文章…”
“畜生!”呂大器勃然大怒,強忍住一腳踢出去的衝動,怒斥,“我呂家世代清白,怎能與卑陋的流寇往來苟且?一旦傳揚出去,我呂家的名聲何在?”
呂潛涕泗縱橫,伏地哀求:“父親,孩兒記得你時常教誡,說世事無常,若一味墨守陳規,為害非淺。現下琬兒即將有性命之虞,你就忍心眼睜睜任她遭賊毒手而不做半點爭取嗎?”
“縱女子亦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道理,你讀了這十多年的典籍,怎麼到頭來還是一無長進
!”呂大器很固執,他是程朱理學的篤信者,把禮義廉恥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在他的概念中,世間事,忠君為大,名節次之,其餘財色乃至於性命都無足道哉。他當然知道流寇愛錢愛財,與他們討價還價一番未必不能達成一個令雙方都滿意的交易。但因為恪守著內心的這道教條,所以他無法忍受呂潛與流寇交涉的提議。在他看來,每多和流寇說一個字,都相當於給他呂家清白的牌匾抹上一道臟汙。即便通過這樣的交易最終成功救回了曠琬,他今後在士林中也再抬不起頭來了。
雙方正在僵持,從堂外撞撞跌跌又跑進來一人,父子二人不約而同抬眼看去,識得是家中長伴的管家。
那管家身材胖碩,這時候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雙手撐膝,急喘幾口調勻了呼吸,然後道:“老、老爺,流寇在城外叫陣…”
眼前的煩心事沒解決,又來一樁,呂大器呼道:“不必管他,裝腔作勢罷了!”
那管家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加急了聲音:“曠大小姐就在城外,流寇希望與老爺談談!”
此一語有如石破天驚,不僅呂大器與呂潛怔了怔,一直掩麵的曠昭也同時猛然抬頭:“琬兒,她、她在城外?”
“是!已經著人辨認了,是大小姐無疑!”那管家不住點頭。
那管家話音剛落,呂潛重重磕了個頭,哀聲道:“流寇既行此舉,明顯有轉圜的餘地,琬兒可救,切不可錯失良機!”
呂大器眉頭扭緊,正要痛斥,誰想還沒開口,眼見身邊人影一動,拿眼急視,曠昭居然也在此刻下了椅子,與呂潛並肩而跪。
“伯餘!”呂大器痛心疾首,咬牙蹙眉,“你這又是何必!”雖然一直以來,曠昭都以長兄事呂大器,呂大器也因為年長才卓,欣然接受著這份關係,但到底說來,兩人之間還是平等的兄弟之誼。呂潛跪自己還好說,情同手足甚至還有官職在身的曠昭向自
己屈膝,怎麼受得了!
“唉,折煞我也!”呂大器連連歎氣,滿臉痛惋。跪在下麵的曠昭現在老淚縱橫,哽咽著一語不發——不語並不是因為說不出口,而是因為他的心意已經由行動表露無遺,根本無需再多言語。,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