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俊傑(一)(1 / 2)

蚍蜉傳 陳安野 5810 字 10個月前

竹山縣以東三十裡的方城山又名望楚山,以楚懷王二十八年秦、齊、魏、韓聯兵討伐楚國,登此山觀楚之疆界而名。竹山本便處於群山中,由此可知,方城山為其中險峻高聳的翹楚者。

趙當世與張獻忠之約,地點就在方城山。此地距離竹溪、竹山之間的趙營本部並不遠。營中軍務千頭萬緒,五天之期轉瞬即至,今日清晨,趙當世簡單安排了一番,即抽身赴約。他並未穿戴任何甲胄,隨行人員也寥寥無幾,昌則玉等人倒也並未勸他多帶人手以備不測。大家在道上混了這許多年,多少都知道流寇之間雖少有信義,可真到了趙當世、張獻忠這級彆,該講究的還是得講究,所謂江湖道義是也。真要使出些下三濫的手段,叫人不齒是事小,失了人心事大。再者,會麵地點在趙營的控製範圍內,真有不測,以趙當世的經驗,也難出意外。

繞過幾段山路,路徑逐漸狹窄,趙當世等人翻身下馬,牽馬緩行。當下時節,冬春之雪已融得差不多,僅有些山陰偏僻處,尚能看到積雪的殘影。不得不說,趙營此次出川能相對順利,儘人事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天時也幫了很大的忙。雪下盛的幾次,都恰巧阻擋了在後追襲的一股股官軍,而當趙營出川時,雪又化了。“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戰爭比的就是組織度以及精確性,而當下這個時代,以人的技術手段根本無法很好地掌控住變數,所以能對戰爭結果造成影響的天時地利人和,無疑,依然是天時擺在最前麵。

趙當世已經不止一次覺得自己幸運,眼睜睜看著當初叱吒風雲的那麼多英雄豪傑都先後消弭,成為流逝在歲月長河中的一抔黃土,而自己,卻在這大浪淘沙中捱過了一輪又一輪,堅挺到現在。他趙當世或是趙營,是否也終有一天會倒在那滾滾黃沙中?沒人能說清楚。對於趙當世而

言,他既不會杞人憂天,也從不好高騖遠。他固然認為自己是個幸運兒,然而,他也始終相信,自己能得到這份幸運,離不開每一次的拚死與玩命。

旁人眼中趙當世、趙營的幸運是每每都能在最險要的關頭覓得存活的一線曙光;趙當世眼中他自己以及趙營的幸運則是每次在血淚背後的置之死地而後生,換言之,用最大的拚搏與堅持最終換來了好的結果,而不是徒勞無功,這或許就是老天對趙當世與趙營最大的眷顧。

一路沿著破舊的山道走,二裡亭、五裡亭乃至十裡亭趙當世都見到了,雖然有一兩座亭子已經破得麵目全非,可依稀可以辨出方城山似乎曾經還是個交通要道。

山頂也有個亭子,這裡頭本來對了許多枯草樹枝,早兩日王來興派人來收拾過,眼下亭中多了一台圓桌以及數張椅子。趙當世見張獻忠尚未到來,便著隨行的龐勁明等先將帶來的酒水瓜

果先張羅布置開來,他本人則負手在後,朝山頂這一段鋪有青石磚的道路往下看。

天忽作晴山卷幔,雲猶含態石披衣。鬆林如海,蒼黛凝重,輕煙薄霧遊動於奇山連亙之間,稀淡隱約,有若乳白色之薄紗,彌漫峰穀。這煙波縹緲的景象,倒讓趙當世不經心曠神怡,忽而想起那赫赫有名的武當山距離此間也不算太遠,由是暗自笑言:“若大事不成,去那山上當個道士也不差。”同時又想到華清,略有惋惜,“唉,若非不是和張獻忠相會,把她帶來,見此天庭仙境,必然歡喜。”

正悵然間,目及所至,透過薄霧,似乎有人正拾級而上。

龐勁明這時聽到響動,走過來皺眉一看:“正主來了。山下放哨的弟兄已經來報,言說有十六騎,歇馬在山腰間。”

“十六騎?”趙當世向下看看,抿嘴不語。自己來這方城山不過咫尺,都帶了二十來人,

這張獻忠“遠道而來”,帶的人居然比自己還少,果真有些膽勇。

兩句話說完,石階上已有人招手高呼:“趙掌盤子!”

趙當世看去,見行在最前的正是麵熟的張可旺,而後,又一個身影從彎道處閃出,立刻吸引住了趙當世的視線。但看體格,竟是比張可旺大了一號。那魁梧的漢子向上看了一眼,恰好與趙當世對視,不過隻稍稍一停,便即低下了頭,沒有說話。在他的身後,繼續有人走出來,然而,趙當世的目光卻一直定在了那個魁梧漢子的身上。從那雙眼中,趙當世似乎看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銳利與澄澈。單憑這一點,足以認定,那個魁梧漢子必是張獻忠本人無疑。

來到亭外的人,不多不少,正好十六人。趙當世收下心思,笑著迎上:“趙某恭候各位多時!”

說完,趙當世的目光不由自主又朝向了方

才那個魁梧漢子。走到近前,趙當世才發現,那魁梧漢子的身型猶在自己之上,而放在眾人中,也是鶴立雞群,想不看他也難。

張可旺笑道:“趙掌盤好等,我營中有點事,故而來遲了。”說著,迫不及待介紹,“這位便是家父。爹,這位是闖將。”果不其然,那魁梧漢子正是張獻忠。

趙當世這時候拿眼細細看去,但見張獻忠不但身軀威猛‘挺拔,一張曆經風霜的臉也是掩蓋不住的西北剽悍之氣:豹睛環目、方頤大口,虯髯與發鬢連成一片,在光線之下明顯透出淡黃的顏色,猶如虎豹。見此情景,趙當世心中暗想:“軍師所言不差,隻看這長相,張獻忠就足稱獅虎。”

“趙掌盤,久仰久仰!”張獻忠前跨一步,拱了拱手,說話時嘴角抽顫,連帶著雙眉下拉,模樣看上去著實凶悍,但聲音醇厚,聽著很舒服。

老實說,單看相貌,張獻忠絕對排在趙當世所見過人中前三名。這並不意味著張獻忠長得好看,而是“生有異相”。自古以來,相貌在一個人的發展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尤其在亂世,長著一張不同凡響的臉絕對比一身過硬的武功來得劃算。秦末韓信、五代楊行密等都曾因長相非凡被“免死”,而元末徐壽輝、幾年前的王自用,都是因為長著一張有“人君之姿”的臉而被擁戴成了首領。自古大部分人對長相都迷信,認為長得“出於人”,必然就會有超越平凡的前程。趙當世此前雖然不信這個,但真見到了張獻忠,卻也不得不驚訝於他的相貌。如此長相,加之那小山一般的身軀,往那一放,生而就是一副當老大的派頭。

張獻忠不說話則已,一說話,趙當世明顯察覺到他身後的人都露出了敬服畏懼的神色。他們不再有一個人說話,就連之前一直很活躍的張可旺,也躲到了人堆中,低著頭一聲不吭了。

趙當世道一聲“承讓”,說道:“八大王一路辛苦,先進亭稍作休息則個。”也不知怎麼,還沒和張獻忠交鋒,他現在心中竟然感覺到了壓力。或許是張獻忠透出的那一股強烈的威懾與危險性,令他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且慢!”趙當世還在盤算下一步該如何對付,張獻忠卻先橫插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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