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奴多來自南洋,耐勞老實,明代尤其東南等地奢遮豪富之家多有豢養奴役。趙當世在襄陽陳洪範的莊園內也看到過不少昆侖奴,但大多矮小羸弱,渾若餓鬼。眼下平台上立著的這三個則身長體大如牛,膚色漆黑似炭,更是煞人。一條小小的牡丹犬圍著三人繞圈輕吠,似乎也受到了驚嚇。
龐心恭說道:“此黑番鬼非昆侖奴可比。屬下在壕境澳見佛郎機人常差遣其眾壘堡修船,更付之炮銃用以為戰,猛過白番鬼。”
鄭芝龍道:“龐兄弟眼界不凡。這三個黑番鬼都是壕境澳一帶佛郎機人贈給鄭某的,善操持火器、近身搏擊,忠心不二。”
蘇高照挺胸自豪道:“佛郎機人欲通滿剌加與長崎之間的商路,然而東南海麵已儘插我鄭家旗幟,隻能卑辭厚禮,求鄭爺點頭。”
鄭芝龍拂手道:“言過了。佛郎機老爺們與我有教誼,本該互助,共敵紅毛番鬼。”
蘇高照道:“紅毛番鬼算什麼,當年在料羅灣,還不是給鄭爺打得七零八落。最近聽聞,彼等在平戶的商行
也開不下去了,與我鄭家為敵,便是此等下場。”
這話說到鄭芝龍生平得意處,微笑不語。趙當世、龐心恭等附和著說了一陣,鄭芝龍便邀請眾人落座。
“趙大人不辭千裡,來杭州相聚,鄭某甚動容。今日鄭某做東,務使趙大人一行滿意!”坐定後,鄭芝龍說道,“吳越清饞,無過餘者,唯方物可取。是以今席分三場,一曰方物、二曰珍饈、三曰點心。方物潤嘴生津、珍饈嘗鮮飽腹、點心清口舒神。”轉對侍候的夥計揚揚手,“報菜。”
那夥計領命,目視前方先提聲呼一句:“上方物。”然後絮絮而言,“蘇州府帶骨鮑螺、白圓、橄欖脯;嘉興府馬交魚脯、陶莊黃雀;應天府套櫻桃、桃門棗、地栗團、窩筍團;杭州府雞豆子、花下藕、韭芽、玄筍、塘棲蜜桔;蕭山縣楊梅、蓴菜、鳩鳥、青鯽、方柿;諸暨縣香狸、櫻桃、虎栗;嵊縣蕨粉、細榧;臨海縣枕頭瓜;台州府瓦楞蚶、江瑤柱;浦江縣火肉;東陽縣南棗;山陰縣破塘筍、謝桔、獨山菱、河蟹、三江屯堅、白蛤、江魚、鰣魚、裡河鰦......”每報一名,即有仆役從暗門轉出,連次相繼,將手中小碟端放桌麵之上,不一小會偌大桌麵便杯盤山列,琳琅滿目。
鄭芝龍摸摸玉扳指道:“此中或有過季者,均因儲
藏在我行杭州冰窖中,鮮美如常,儘可享用。”邀旁人動筷的同時,自個兒卻在胸前手劃十字,微微眯目,沉聲輕禱起來。
蘇高照暗中對趙當世道:“鄭爺信奉天主,飯前經是必須的。”
趙當世道:“鄭公誠心誠懇,必得神靈護佑。”
方物數量眾多,趙當世僅僅每碟動一次筷,一圈過後肚腹中就飽了五六分。交談間提到提到熊文燦,引出鄭芝龍興趣,笑談往事,言語中頗顯草莽氣息,並無架子。有此開端,加上蘇高照推波助瀾,氣氛逐漸活絡開來,鄭芝龍、趙當世、藤信亮等人都是乾戈叢裡滾打出來的人,嬉笑怒罵、各誇各能,原先稍有的拘謹隔閡全然不知所終。
風聲笑語半晌,不知不覺中方物居然也給眾人吃了個十之七八。紅臉的鄭芝龍一揮手道:“收方物,上珍饈。”
趙當世喟歎道:“前菜便即隆重如斯,珍饈倒有些無福消受了。”
鄭芝龍道:“吳越菜淡,食之無味,這映江樓倒也有兩個師傅會烹淮揚菜,但想來是比不上揚州、南京風味的。待菜上了,若不對口味,拋江喂魚,過過眼癮也是好
的。”說著,夾起一條魚扔在地上,立刻吸引了桌下搖著尾巴的牡丹犬。
趙當世笑道:“那也不必暴殄天物,隻少上幾道便了。”
鄭芝龍撫掌道:“大人是客,隻管吃吃喝喝,待客之道,就交由鄭某把握。”
方物收下,隨著報菜夥計將“蟹粉獅子頭”、“油澆鬆鼠魚”等淮揚名菜一道接一道報出,趙當世麵前的桌案僅度過了短暫的空窗期,很快又為各色佳肴所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