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營將反“是事實沒錯,可從西營將佐呂越口中說出,還是有種難以言喻的彆扭。
當下趙當世不動聲色,輕咳兩聲道:“曹營新降不久,怎麼又要作亂?”
呂越說道:“我營耳目遍布楚北,曹營中亦不乏仰慕八大王威名者,是他們主動通傳的消息。”
“不知八大王作何舉動?”
“八大王憤然說‘大丈夫需有始有終,羅汝才降而又叛,小人也’。”
趙當世聞言沉吟不語,馬元利與呂越互看一眼,亦斂聲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趙當世方道:“不瞞二位,曹營的事,趙某也早就聽聞了風聲。”
“竟有此事!”馬元利與呂越身子都陡然一震,很是吃驚。
趙當世點著頭道:“羅汝才寫信給我,要兩家不計前嫌,一並起事。”
一言既出,呂越的屁股猶如壓在針板上,坐立不安,馬元利呼口氣,問道:“姓羅的待怎樣?”
“羅汝才說,洪、孫入衛,陝兵十去五六,中原空虛,正是共舉大事的好時機。他要我七日內給他答複,及今日,是第五日了。”
馬元利眉毛一挑,道:“趙總鎮意下如何?”
呂越聽了,趕忙補充道:“羅汝才陰險小人也,趙總鎮可彆聽他妖言惑眾。”
趙當世搖頭道:“我不怕他騙我,我隻為趙營考慮。”
馬元利將歪著的身子坐正,前傾道:“怎生考慮?”
趙當世歎口氣道:“二位不是外人,趙某也不搞那神神秘秘的一套。”接著道,“實話實說,我趙某雖為官,卻不得其所。”
“不得其所?趙總鎮不自在?”
“我等起於草莽,一朝轉賊為官,貌似由黑變白,但在朝廷心中,實則白皮黑心而已。”
“此話怎講?”
“天下官民皆為當今聖上之赤子。我既帶眾就撫,亦複為赤子。可朝廷厭我兵多,屢加指責,更要我解散兵馬。豈不知兵馬若散,各歸籍貫,又將受豪右憎惡迫害,兼受斷糧之苦,倒不如在這一片天地,開墾作息,另起爐
灶來的自在。”
馬元利應道:“是這個道理,不過為討一口吃食而已,可恨朝廷總看我們不慣。非但不給錢糧補貼,還要兵馬遣返原籍,我隻想問皇帝老兒一句,湖廣離陝西數百上千裡,一個子兒都不給,如何回鄉?沒有飯吃,怕連這襄陽府都走不出!”
趙當世說道:“為一生計,我與八大王率眾屯墾,羅汝才則再度起事,手段不同,目的卻一致。”更道,“以此度之,事出有因,羅汝才倒並非小人了。”
呂越聽出他話裡有話,試探著道:“羅汝才給趙總鎮七日考慮,時已五日,卻尚懸而不決,難道總鎮心裡,還有幾分猶豫?”
趙當世立馬道:“猶豫談不上,可說是憐憫。畢竟都曾是義軍,相煎何太急。”
“相煎何太急......總鎮此言,莫非要......”
“絕無此事,絕無此事。”趙當世忙搖手,“二位切勿多心。自古忠義難以兩全。但‘忠義’二字,忠在前、義在後,孰輕孰重,趙某還是分得清的。”
“總鎮誤會了,我彆無他意。”呂越笑笑道。
馬元利這時道:“聽說趙總鎮前不久還去東南走了
一趟,好雅興啊。”說罷,乾笑兩聲。
趙當世笑道:“久在軍中,煩悶難當。楚北事略定,便忙中偷閒,出去散散心。”隨即將話題轉回來,“八大王既鄙羅汝才為人,那麼隻要羅汝才起事,他便要大義滅親咯?”
呂越道:“八大王鎮守鄖襄,儘力報國責無旁貸。羅汝才雖與我營有舊誼,然此一時彼一時,為了大明蒼生,亦不能徇私情。”
趙當世喟然道:“八大王決意如此,羅汝才覆滅不遠矣。”連連歎息。
續談一陣,馬元利與呂越即起身告辭,趙當世送二人出城,並委托相約張獻忠擇日聚會。待回到三軍府報國殿,昌則玉與穆公淳已從內堂走了出來。
“西營此來,此地無銀三百兩。”天寒,昌則玉雙手互插在衣袖中道。
“大事臨頭,自然會加倍小心。我營鎮楚北,與他交情不厚,來探探口風無可厚非。”
“主公那句‘羅汝才寫信給我’當真點睛之筆,要不是礙著他二人麵,屬下幾乎鼓掌而出。”
趙當世嘴角微揚道:“想隻言片語就摸透我營,可沒那麼簡單。張獻忠猜忌心重,聽了這句話,即便他二營
攜手,終歸會有一根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