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臉色陰沉,胸膛起伏,緊緊抿唇半晌沒
說話。
“哥哥......”趙當世又等了一會兒,出聲試探。
卻見李自成緩緩站起,原地躊躇片刻,方才邁步走到蜷伏的邢氏身邊。邢氏哭哭啼啼,一動也不敢動。少頃,卻聽李自成長歎一聲道:“你起來了吧,我不害你,也不害你的孩子。”
邢氏聞言,哭得更傷心了,李自成冷冷道:“我並非唬你,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終究夫妻一場,過往的情義抹不去。如今高傑已經死了,我再作踐你母子何乾?”
“嗚嗚,賤妾......賤妾謝過闖王不殺之恩......”邢氏連忙磕頭。
“你下去吧,既然當過我李自成的女人,其他
地方也不容你去了。往後就住在軍中,你母子的一應吃喝,我會周全。”李自成拋下一句,雙拳緊捏著轉身,“趕緊走吧!”
“是、是......”邢氏再叩謝兩句,匆匆離開。
趙當世等李自成複回位上,肅然起敬道:“闖王仁義無雙,小弟欽佩。”
李自成苦笑兩聲道:“實不相瞞,沒見她前,隻要想起當初的醜事,千恨萬怨交雜腦海,從來不得舒暢,隻盼著有朝一日能手刃此奸夫淫婦。可從兄弟口裡聽說高傑已死,又見這邢氏這狼狽模樣,怨怒之氣反而不見了蹤影。”
“哥哥胸襟似海,以德報怨,實為我等大丈夫之典範。”
李自成道:“要不是兄弟將人帶到眼前,這多年的一樁心事也難化解。”說著,長長舒了一口氣,直似從肩頭卸下了一座厚重大山。
兩人又喝了幾口酒,李自成卻沒再提孫傳庭的事。趙當世知道,自己先用“孫傳庭救過自己”為借口、再以邢氏作為賠罪禮的計劃取得了預期的效果。不管李自成是不是礙於臉麵,此番出兵救助孫傳庭的事,大體算圓了過去。
一盆饃饃吃得差不多了,李自成拗拗脖子,將油漬漬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幾下,道:“兄弟可還記得昔日老君鐵頂之會?”
趙當世知道正題要來了,放下切肉尖刀,正襟危坐道:“當然記得。”
“不知兄弟接下來有何打算?”李自成仿佛是
為了緩解尷尬而笑了一笑,“若在以前,河南還有丁啟睿、楊文嶽、左良玉等隔在你我之間,現在丁啟睿下獄、左良玉身死、楊文嶽苟延殘喘,隻剩兄弟一軍正麵我闖軍。兄弟前邊也說了,身為朝廷方麵之將不得不進河南。難道這次救了孫傳庭隻是個開始,你我往後不免要刀兵相見了嗎?”
趙當世凜然道:“哥哥說哪裡話,小弟謹守老君鐵頂之約,絕無與哥哥爭雄之心。”
“兄弟為人我也相信,然大勢所趨,勢禁形格,兄弟當真還能獨善其身嗎?”李自成似笑非笑道,“哥哥這次請兄弟來,實是希望能真正與兄弟並肩作戰,舉義兵拯黎民百姓於水火,推翻著大明朝廷。”並道,“左良玉已死、開封府已淹、孫傳庭已敗,河南再無勁敵,此誠為再接再厲的大好時機,兄弟何不
舍了大明朝廷這勞什子的官身,與哥哥共創大業!”
“哥哥心意小弟心領,但此時還不是時候。”趙當世心頭一震,拱手懇言。
“兄弟切莫有顧慮,此處沒彆人,當哥哥的先把心裡話撂在這兒。你我兄弟攜手取這大明江山,若真成了,那金龍椅你我對半,天下也對分!”
趙當世歎道:“小弟卑陋之人,何德何能與哥哥分天下,真得了天下,九五之尊也該是哥哥的。小弟隻要能目送哥哥得登大寶,就生而無憾了!”話是這樣說,但他也清楚李自成心中的顧忌,畢竟當下河南境內的確已無能與闖軍為敵之勢力,唯獨趙當世坐鎮的湖廣與孫傳庭坐鎮的陝西依然實力不俗。站在李自成的角度,孫傳庭不必說,定然勢不兩立,但要是趙當世也開始轉換立場對抗闖軍,那闖軍必然要在河
南的泥沼裡繼續掙紮,這對於急於打開局麵的李自成而言並非最好的結果。
說到底,趙當世目前還有資格坐在這箕山大鴻寨的正堂內與李自成對飲對談,靠的絕不是那虛無縹緲的交情,而靠的是不摻水分的實力。李自成和他心裡都明白,雖說當下闖軍多、趙營兵少,但趙當世在湖廣經營多年,根基深厚,趙、闖雙方一旦開戰,闖軍要想徹底攻略湖廣、覆滅趙營,所需花費的時間與代價絕不會少於在河南的前後折騰。這還是相對理想的局麵,要是戰事進展不理想,長期消耗下去,背靠大明朝廷的趙營仍有巨大的可能性轉守為攻。其中變數太多,好不容易占得優勢的李自成不會希望隻因一句話就憑空多出個足以將自己拖死的對手。
李自成沉吟不語,趙當世續道:“哥哥放心,
救孫傳庭隻此一次,小弟還了人情,往後與他再無瓜葛。你我兩軍按照舊有約定,互不侵犯。除了湖廣請哥哥手下留情,河南、陝西甚至南直隸、京師,哥哥鐵騎隻管縱橫,小弟絕不乾涉。”
“難道兄弟就甘心一輩子窩在湖廣?”李自成笑笑,分明對自己的猜測不相信。
趙當世亦笑著舉起酒盞道:“自然不是,趙某雖胸無大誌,但小小的進取精神還是有的。哥哥在明小弟在暗,共圖大明天下。哥哥隻管向北打,小弟的心思卻在南方。”
李自成麵無表情道:“你話中意思,以楚豫為界,兩頭各進?”
趙當世點頭道:“哥哥根基在北不在南,有小弟負責幫哥哥掃蕩南部,哥哥可無後顧之憂。”
李自成思量須臾,皺著眉道:“我且問你,這大明的官兒當著,真有那麼舒服?”
趙當世笑道:“當官嘛,誰不喜歡。況且隻要小弟這身官皮在,對哥哥的幫助更大。”說著咳嗽兩聲,先說道,“要是沒了小弟這身官皮,河南左家軍如何能輕而易舉地蕩絕?”往下又壓低聲音,向李自成連說了幾個名字,“這些人,還需小弟壓著,卻少不得頭頂的烏紗帽。哥哥慧眼如炬,自然看得出其中利弊。”
李自成想了想,與趙當世一碰盞,酒到嘴邊忽然問道:“他日哥哥若僥幸開府立官,兄弟有沒有興趣?”
“什麼官兒?”趙當世笑嗬嗬道。
李自成輕輕喝了口燒酒,緩緩放下酒盞。燭光
照似紅霧,映著他的麵頰也格外肅穆。
“北京城的官兒。”,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