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陝西、湖廣、江西等地不同,四川至今並沒有強力的總督或督師專門負責節製諸部兵馬,孫傳庭即便職責上掛著兼製四川之名,但他根基在陝西,陝西尚未整備完全,短時間對四川也無暇顧及。而當前四川巡撫陳士奇雖好兵書韜略,但在四川任上許久,彆無建樹,僅因循守舊罷了。川中文武看出他言過其實,並不畏服他,尤其是分散各地的各鎮各營兵馬勢力,更是占地為霸、各行其是,甚至相互之間攻擊仇殺,幾為常態。
四川一盤散沙,對張獻忠而言是好機會,對趙營而言,同樣機不可失。
張獻忠在武昌府接連受挫之後,果斷奔走江西。他手段過人,軟硬兼施,很快收並了江西各地眾多山匪水寇,眾複至五千餘。
六月中旬,奔襲建昌府卻被益王朱慈炲提前逃走的張獻忠率軍轉進吉安府,兵臨府城之下。其時江西按察使兼分巡湖西道嶽虞巒正在城中會晤各地官員,討論清剿張獻忠的事宜,未曾料到張獻忠會忽然到來。張獻忠僅以義子張化龍一人手持鐵鉤,鉤樹攀登,一躍而上城頭,繼而大呼殺人。僅殺一人,守城官軍皆驚潰,張化龍隨即下城,又殺了一個守城官兵,官兵遂狂奔而走。張獻忠則率主力疾馳城下,張化龍從容開門迎入,吉安府城瞬間易手。嶽虞巒等官員聞訊,從偏門逃亡。
奪取了吉安府的張獻忠隨後再攻建昌府,彈指而下,接著席卷南豐、廣昌等縣,無往不利。待攻克撫州後,兵力擴大到萬人,兵鋒一度直抵廣東的連州、韶州等地。但六月底,袁繼鹹、呂大器糾集官兵,開始著手反擊,接連收複多處州縣,張獻忠與軍師王秉貞、薛正賢商量後決定及早收手,掉轉槍頭,重新西進。七月初,再抵與湖廣交界的袁州,大會群賊,自稱“大西王”。
張獻忠雖此前在河南、湖廣傷筋動骨,但來回南直隸、江西等地這幾年,以戰養戰,元氣漸漸恢複,野心再起,便重新厘定全軍軍製。
因“東席先生”潘獨鼇、“西席先生”徐以顯皆沒,遂改原先的“四先生”為“前後軍師”,王秉貞為前軍師,薛正賢為後軍師。又分軍三營,由馬步軍總管王尚禮、馬元利總製。其一為精騎營,為老本嫡係,馬軍為主,營將王自奇、張化龍、張文秀、張能奇四人;其二為水軍營,兵員多為大江沿岸招納的水賊,通水戰,營將王複臣、王自羽、竇名望、高文貴四人;其三為步軍營,也是新近歸附的各地土寇,協戰其他兩營,營將白文選、馮雙禮、祁三升、賀九儀四人。另有楊武、狄三品、關有才等等將佐各有任職。
張獻忠的野心並沒有受到挫折的打擊而減弱,在大江以南的縱橫捭闔給他帶來了十足的信心,尤其是聽說李自成自稱為“新順王”後,自認不輸於李自成的他也急不可耐地稱王,且開始認真計劃新階段的軍事行動。
軍師王秉貞給他的建議是先略湘、贛二江,再進四川,正中他的下懷。
張獻忠其實很早就開始考慮入川的事,但又怕進到四川天牢之地,一旦騰挪不開將無退路,是以始終拿捏不定。王秉貞善於察言觀色,對他道:“李自成霸河南,不日必將攻奪陝西,而趙當世在楚之勢已鑄。大王取四川,若成則一切皆安,若有萬一,北關為李自成控扼,南江為趙當世截斷,我軍蹙於四川鼎沸鍋中,絕難周旋。”輕咳一聲,“趙當世雖強,囿於北麵闖軍勢大,對大江以南的楚地州縣一時半會兒難以周顧,我軍可趁此時襲取長沙、常德、嶽州等府,效仿闖軍開科取士、建立官署,如此一來,我軍在下遊有根基有策應,在四川亦能進退自如。”
張獻忠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長沙府、嶽州府都是人口繁密的肥美之地,拿下來不但能
為我軍做退路,還可資軍助餉,擴充兵馬。”但皺皺眉頭,“然而趙當世在這些地方也留了些軍隊,處理起來還是棘手的。”近期除了左夢庚與方國安兩軍依舊坐守原地把控江防外,原本駐紮漢陽府的白旺已率軍跨過大江到了嶽州府,他與常德府的王來興兩軍相加有個七八千人,而且戰力絕非江西的那些守城官軍可比。
王秉貞說道:“這是難點,但絕非不可逾越。相比趙當世,王來興年紀輕,沒什麼拿的出手的戰績,那白旺此前同樣籍籍無名。隻要精心謀劃,他二人必然不是大王的對手。”並道,“而且大王要掌控楚地大江以南地帶,嶽州府城必然要拿下。隻要拿下了嶽州府,向北即是荊州府、向東是武昌府、向南是長沙府、向西則可取道入川,水路皆通,這一潭水,就立刻活了。”
“嗯,看來嶽州府這一戰,非打不可了。”張獻忠輕捋虯結的黃須沉吟道。
在場的尚有一些營中大將,水軍營營將竇名望這時道:“大王,小人有一計,可取嶽州。”他是湖廣蘄水人,短小剽悍,智勇兼備,原為麻城“裡仁會”惡少,投效張獻忠時日不長,雖受重用,但迫切希望能立下些功勞證明自己。
“說說看。”張獻忠眼皮一抬,起手點了點他。
頭一次當著張獻忠及西軍眾多將領的麵單獨發言,竇名望強忍著心中激動與緊張,咽口唾沫道:“嶽州府城毗鄰洞庭湖,亦多水門。攻取城池,免不了水戰。所以此戰,當以水軍當先。”
“哼,水軍當先,你他娘的把船搖進城裡嗎?”精騎營營將王自奇冷笑不迭,他是西軍宿將,根本不把竇名望放在眼裡。
“非也,水軍當先,但決勝仍然少不了馬、步二營。”竇名望說道。
張獻忠忽然罵起來道:“咱老子讓他說話,沒讓你驢逑的扯閒,再攪了咱老子興致,便不管
你是何營將,拿了祭軍!”這話當然罵的是王自奇。
竇名望見張獻忠為自己撐腰,信心大振,得意地瞅了眼垂頭喪氣的王自奇,正要繼續說,不料張獻忠自己先插話問道:“不對,要打水戰,咱們都是輕舟小船,在洞庭湖上如何是官軍大船的對手?”西軍在大江兩岸經年,因為流動不定,走的又多是港灣淺水,為方便轉移,平日搭乘及水戰多用小船,蓋因小船易於隨軍,且靈活機動能在支流淺灣中騰挪自如。
竇名望道:“大王一語道破關鍵,我軍要取嶽州府城,水戰若敗,幾無拔城可能。但洞庭湖不比灣流,湖麵浩蕩,利於官軍大船並進,卻不利於我小船迎戰。所以要勝官軍,必須要扭轉此不利。”舔舔嘴唇往下說道,“嶽州府城附近有白螺磯,港灣千回百轉,蘆葦叢生,是我軍克敵製勝的最佳地點。”
“你要怎麼引官軍?”張獻忠作戰經驗豐富,聽到這裡就知道竇名望要用伏兵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