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不古(二)(2 / 2)

蚍蜉傳 陳安野 6857 字 10個月前

眼見雙方劍拔弩張的模樣又要打起來也似,覃奇功輕咳一聲,踏步而出,對馬萬年道:“馬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忠路覃家的名聲,馬萬年聽說過,也給覃奇功麵子。他看著吹胡子瞪眼的譚家兄弟,狠狠吐了口唾沫,轉身便隨覃奇功走出幾步。

“貴司與在下頗有淵源,早個十多年,雙方沒少走動。”覃奇功笑眯眯說道。

話是這麼說,但為相鄰地區的強悍土司,忠路與石砫並不對付,真算起來,還是戰多於和,所謂“走動”,可想而知是什麼實情。不過馬萬年年紀小,忠路覃家尚未覆滅時,他還是個年幼無知的孩子,很多事其實也不清楚。忠路覃氏覆滅多年,秦良玉等長輩也很少刻意對馬萬年提他們,加之覃奇功現在身份顯赫,潛意識中馬萬年當然會覺得他說的都是實情。

“是,奶奶他也說覃先生是高士。”

“愧不敢當。”覃奇功笑了笑,“貴司的秦老夫人德高望重,才是真正的國士無雙。”說到這裡,他發現馬萬年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不少,於是話鋒一轉,“據我所知,秦老夫人早年帶兵客戰,所經之處皆與民無犯,為民歌頌。而今我軍剛將合江縣從獻賊手中救出來,馬大人就要劫奪庫房,恐非石砫的作風。”

馬萬年臉一紅,忙道:“覃先生切莫聽譚家兩條狗饒舌,我軍進城,發覺他兵要圖府庫,所以才進行驅逐,卻給譚家反咬一口,好不惱人!”又道,“就算是看護庫房,也該是我石砫兵來看護才是,輪得到他嗎?”

覃奇功微微笑道:“原來如此,我說貴司兵馬心係百姓,遵守軍令,怎會無端尋釁。”又道,“王總管說了,這次擊敗獻賊,貴司出力甚巨,首功名至實歸。城內外搗毀獻賊駐地營盤,多有繳獲,馬大人現在正可去揀選好的,犒賞犒賞將士們。”

馬萬年轉而大喜道:“還是王總管、覃先生辨黑白、明事理!”斜眼往譚文、譚詣方向一瞭,“那這兩個,怎麼”

覃奇功笑道:“馬大人放心,王總管明察秋毫,自會秉公處理。”更道,“譚家兄弟性格耿直衝動,維護庫房心切。都是為了我軍的一片好意,馬大人就不要在和他們計較了。”

馬萬年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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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道:“就聽王總管、覃先生的。”

“且慢。”馬萬年心滿意足,正要離去,覃奇功又輕聲把他叫住了。

“覃先生請說。”

“貴司有秦老夫人統帶,幾十年為國之重器,受天下敬仰。隻可惜近年來少了建功立業的機會,聲名暗弱了不少。若要重振石砫聲勢,如今正是最好的機會。”覃奇功意味深長笑了一笑,“令祖、令尊都是二十出頭就揚名四海,家風使然,我看隻要馬大人願意,也定能有一番作為。”

馬萬年一怔,忍不住追問道:“覃先生說的‘願意’二字,意為何指?”

覃奇功佯裝躊躇片刻,乃道:“天牛岩一戰,貴軍力挽狂瀾,殺賊如砍瓜切菜,隻要用心用命,何愁獻賊不滅?張獻忠巨賊,為害我大明十餘年,今鋌而走險再進四川天牢,正是自投羅網之舉。馬大人若斬張獻忠,可立不世之功。然而掣肘之處,就在於兵力依舊少了些,能破賊而難滅賊”

馬萬年聞言,驀地心潮澎湃,暗想道:“覃先生說的是,我石砫並不懼獻賊,何必畏首畏尾,隻拿出區區二千人來。但凡有個五千人,今日這仗哪裡需要打得如此驚險。而且要是我人多,譚家這幾個狗崽子哪裡敢對我不敬?奶奶年紀大了,終究是太圖穩當了些,說什麼這次出戰鍛煉為主,可若是我拎著張獻忠的腦袋回去,全司上下,哪個還敢在背後說我比不上爺爺、比不上爹爹?”

覃奇功見馬萬年若有所思的樣子,並不再多話,朝他拱了拱手,返身走回王來興及譚家兄弟身邊。

譚文與譚弘望著馬萬年招呼兵士離去的背影,憤憤不平道:“覃先生,姓馬的臭小子又說了什麼鬼話詆毀我兩兄弟?”

“沒有,馬大人也是講道理的人,畢竟年輕氣盛,一時上頭衝動了,還望諒解。”覃奇功擺擺手,“二位的公心通過在下的口傳給馬大人,馬大人自會理解。”

譚文恨恨道:“姓馬的小子狂妄,縱容石砫兵欺人太甚。他分明就是想趁火打劫,我兄弟主持正義,反而傷了好幾個在他手上。”

覃奇功聽了,搖著頭道:“兩位何必與他一般見識呢,小不忍則亂大謀。”

譚弘聽出弦外之音,給自己的兩個兄弟使了眼色,自問道:“先生所言何意?”

覃奇功負手在後道:“宵小所求都是浮財,浮財再多,終究是一時虛幻。唯有土地,方是實在。”接著道,“府庫錢銀,讓宵小之輩攫些去便攫些去,有什麼打緊,隻要合江縣在我軍手上即可,其他的都無足輕重。對於各位,又何嘗不是如此?”

“宵小?”王來興一愣。

覃奇功打個哈哈道:“說的是獻賊。”

譚弘敏銳,已經對覃奇功的意思心知肚明。這一席話再次觸動了三譚的心弦,譚弘躬身拱手,不忘喝令兩個弟弟道:“愣著做甚,還不快謝覃先生提點?鼠目寸光的東西!”

三譚一起行禮,覃奇功長身而立,坦然受之。他心裡很清楚,今日的爭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善惡難分,便也不下什麼定論。但為了防止以後再發生相似的情況,於是特意將利害剖析清楚。因為對譚家兄弟、馬萬年這些人而言,是非對錯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自家的切身利益。

“今後在有這種事,怎麼做不用在下多嘴了吧?”

“不用不用,聽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譚弘陪笑不迭,“我兄弟三個記在心中,絕不會再輕舉妄動,往後但唯王總管軍令行事。”

石砫兵及三譚、趙‘榮貴等相繼離去,王來興眼睜睜看著一場動‘亂消弭於無形,表麵上風平浪靜,內心當真震撼。他曾記得趙當世和他說過,治軍之重在治人、治人之重又在識人。那時候聽著格外玄虛,無法感同身受,可現今真正成了局內人,凝視淵渟嶽峙的覃奇功,他始才深刻感覺到,自己要走的路還有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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