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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日,大順軍隊進駐北京已過七日。
天空灰蒙蒙的,原先最是熱鬨的外城正陽門冷清寂寥,城門洞子內外紮設數重柵欄,眾多頭戴白帽外裹青衣的順軍甲士分布其間,嚴控出入。
風塵仆仆的陳洪範、趙元亨一行人夾在一群商賈間,緩緩而行。那邊順軍有人上來盤問,陳洪範便與趙元亨稍稍向外,一轉眼見著城牆上貼著許多告示,大略掃了兩眼,上麵都寫著諸如“大師臨城,秋毫無犯”、“因獻城甚速,免爾民屠戮之苦”、“爾民各安生理,不得罷‘市”、“大兵擾害者,治以軍法”等話語。
還沒來得及看完,不遠處忽地馬蹄陣陣,但見上百騎轉眼就從郊野奔近,領頭的騎士出示了令牌,旋即柵欄搬開,容他們飛馬入城。順軍進北京後,於內外城各門添設守門兵馬,禁人出入,但順軍自家來回巡邏的馬軍以及商賈並不在禁止之列。
過不多時,城門洞子處傳起幾聲吆喝,接著騾馬鈴叮叮當當,負責城門守備的順軍軍官開始放商賈入內,每過一個人就喊一聲,點記人數。
輪到陳洪範時,那軍官看看他道:“如此老了還出來行商?”
陳洪範堆笑道:“生計所迫,從遼東來京城做些小本買賣。”
那軍官聽他口音的確是遼東的,點了點頭道:“皇帝仁愛,念京城上下遭兵火,萬民生計困頓,特降旨允許商賈往來,以補民需。你們現在都是大順子民了,要念著大順皇帝的好。”說著,伸手一指高懸在城樓上的兩顆首級,“這兩個廝初入城便爭搶前門鋪中綢緞,大順皇帝親下旨,捕獲磔殺之,並梟首以示軍法。你們在城中做生意,大可放開膽子,城中往來馬軍雖充斥街坊,但料想無人敢為難你們。”
陳洪範躬身行禮道:“多謝閣下指點。”從天津衛轉來北京的路上,他就已經聽說了順軍進城後的軍紀,“商民仍舊張肆。兵淫掠者有禁,民搶攘者有禁,城軍下城者有禁,犯者立死,斷頭截體”,確實有改朝換代王者之師的作風,如今親臨其境,倒不似有偽。
待進了正陽門,當先出現的便是來去如風的隊隊順軍馬軍,街道上不少百姓行走如故,有些避於道旁,有些來不及的則拱手賠禮,順軍馬軍自去,亦不詰責辱罵。商隊把頭見狀,暗對陳洪範道:“我有親戚在城內,他信中說順軍進城,雖偶有個彆竊取錢銀者,但很快都被緝拿問罪,至於淫、奪、斬、殺之類事,則尤未見也!”
陳洪範笑了一笑,對商隊把頭道:“兄弟,謝你帶我入城。”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塞到對方手裡,“拿它找湖廣趙提督或東南鄭家名下的錢莊銀號,都可兌白銀百兩。”
那商隊把頭驚訝道:“你我是老鄉,在天津有緣遇見,互相幫襯是該當的。”話這樣說,手裡還是將銀票拿走了。當今之世,銀票交鈔大多形同廢紙,有額難兌,但唯有山西晉商、湖廣趙家、東南鄭家幾方開出的票依然炙手可熱。
陳洪範與趙元亨並幾個伴當在山川壇附近與商隊分離,轉而前往西城一家客棧落腳。那客棧是陳洪範家裡人的產業,在北京一直經營得不錯。
趙元亨路上問陳洪範道:“陳公,咱們臨時改道,還能見著人嗎?”
陳洪範笑笑道:“不改道才可能見不到。吳三桂已在來北京的路上了,咱們等著就行。”
他們奉趙當世的委托,此次北行的主要目的正是要找現任遼東總兵吳三桂。
遼東、山海關一帶的明軍主要有兩部分,一部分遼東總兵吳三桂四萬人,一部分關門總兵高第近萬人。吳、高二人算是絕對的實力派,其中吳三桂則占據主導。
幾日前,自山東臨清州出發抵達天津三衛的陳洪範一行人剛想繼續前往山海關,就聽說了北京城陷落的消息。崇禎此前敕令薊遼總督王永吉、遼東巡撫黎玉田及吳三桂等人從海、陸兩路遷徙關外軍民,並率軍勤王。北京城破前夕,吳三桂還在指揮海船往返運送百姓入關,所以自然待在山海關附近。但北京風雲突變,勤王已成泡影,值此微妙時局吳三桂會怎麼做實在難料。
崇禎十四年洪承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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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山堡之戰大敗,餘波致使吳三桂的舅舅、前征遼前鋒將軍祖大壽在次年被清軍圍困,最終降清。祖大壽後來多次寫信給吳三桂,勸他“翻然悔悟,決計歸順”,吳三桂的哥哥吳三鳳並祖可法、張存仁、裴國珍等一大批因為各種原因降清的親屬、舊誼等亦是年年月月勸降不絕,但吳三桂始終沒有答允。畢竟身為遼東明軍,與清軍攻殺十餘年,一朝改顏,終究情自難堪,況且清國那邊吳三桂的親朋雖多,卻遠比不上留在北京的直係親屬來得重要。
吳三桂的老爹吳襄早年曾為遼東總兵,崇禎七年滿洲兵犯邊,吳襄與關門總兵尤世威分道西援大同府,結果失利,兩人皆被罷黜下獄。直到去年清兵再次入寇且中原局勢不利,吳襄才又被起用,由薊遼總督王永吉上疏請求發給了俸稟,並在本年提督京營抵抗順軍。不過北京城既破,吳襄本人及吳家的很多家眷都被順軍俘獲。李自成並沒有為難吳家人,還讓吳襄聯名早前在大同府投降的薑瓖、居庸關投降的唐通、北直隸投降的馬科等寫信勸降吳三桂。
吳三桂手裡的兵馬雖多,但北京一破,他立刻被夾在西麵順軍與東麵清軍兩者之間,“內無軍需,外無援旅”,局勢之險惡遠非他獨力能夠擺平。短短數日,擺在他麵前供他抉擇的有三條路:第一條,回攻北京,與順軍拚個魚死網破,不成功便成仁,當大明的忠臣;第二條,接受大順的招撫,前往北京麵見李自成;第三條,重新出關投降清國。
第一條是最早被否決的,原因無他,北京城大順軍超過十萬,強行攻擊無異於飛蛾撲火,就算他吳三桂想為國捐軀,他手下的軍將們也沒有人願意這麼做。
而比起第三條,第二條的說服力顯然更強。
在時人看來,順軍與清軍雖皆為大明之敵,但有著本質的區彆。順軍雖起為流寇,但為漢人,破北京、殺皇帝,縱觀數千年,不過正常的改朝換代罷了。換頂不換底,老朱家的皇帝死了,底下官吏百姓該怎麼過日子還是怎麼過日子,受的影響其實不大。順軍進北京,軍容甚肅、紀律嚴明,百姓亦夾道歡迎,在門口設香案,大書“大順永昌皇帝萬歲,萬萬歲”,連帽子上也貼“順民”二字。有人激憤質問,卻遭更多人反駁“太祖初時亦為寇”,遂無言以對。
大部分人不僅未對順軍的到來表現出反感,反而心存新朝新政的期盼。不僅百姓迎順,就連在京的二三千官員也是如此,為國殉節者寥寥,不過二十來人罷了,其餘則衣冠介胄,叛降如雲。大順選用舊官,三月十九日發告張榜“文武各官,於次日投職名,二十一日見朝。願為官者量材擢用,不願者聽其回籍。如有隱匿者,歇官、鄰佑一並正法”。一聲令下,大順臨時吏選衙門外排出數裡長龍,明廷舊官人人爭相向大順投遞名剌,唯恐落後不受新朝廷的任用。
人心如此,吳三桂亦然,倘若投降清國,那麼便是披發右衽自甘蠻夷罔顧祖宗的不忠不孝不義之舉了。
直係親屬在北京、唐通等軍將投降大順皆得封侯重用是為表率、大順又是漢人當國,綜合各方麵條件考慮,吳三桂當然傾向大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