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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主北京,這曾經令人心潮澎湃卻又渺遠無邊的夢想,不知不覺間,似已咫尺可期。從宣府到北京,不過三百餘裡,若暢行無阻,五日內可至。然而,到了這時,曾在河南、在陝西、在山西爭分奪秒的趙當世,反而變得沉穩起來。
吳三桂被反正的軍將們捆縛,將近兩萬大軍不戰而降。白廣恩、牛成虎等人負荊請罪,懇求趙當世法外開恩,趙當世暫時沒有處置他們,隻讓他們安下心神,好好為朝廷效力。至於吳三桂,關在監牢,等候後續朝廷提拿。
被解救後的上莊堡,殘敗凋零,守軍不足三千。趙當世從形如鬼府洞窟的堡門走進去,一照麵正是郝鳴鸞。若非郝鳴鸞當先涕淚縱橫著跪在麵前,他絕對認不出眼前這個衣甲襤褸、遍身血汙的漢子,竟是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這些日子,真真辛苦你了。”趙當世扶起他,仔細端詳,看著他飽經風霜摧殘的容貌,不由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有些後悔,“從今日起,你就在軍中好好將養吧。”
郝鳴鸞猛搖頭道:“切莫如此,上的了戰場殺的了韃子,我即便身中千刀萬箭還能一口氣吊著。可若是讓我待在後方蒔花逗鳥,怕是小小一陣風寒就能要了我的命。”
趙當世啞然失笑,拍拍他道:“真是我大明好兒郎!”
郝鳴鸞憨直笑了笑,尋即道:“喬元柱、賀珍、孫守法他們都在節堂等著主公。”
趙當世問道:“安西王不在?”
郝鳴鸞搖了搖頭道:“他說不願見到白廣恩等人,自先去了。又說主公既到,往後軍中一應軍政,全從主公發落。”
趙當世聞言,苦笑兩聲,淡淡道:“他恐怕不是不願見白廣恩他們,而是不願見我。”
孫傳庭對自己的態度,趙當世心知肚明,正如當初見史可法、何騰蛟時一樣,這些通過科舉正兒八經攀上大明朝廷的權力中心的文官,打心底裡是排斥像自己這樣出身草莽的武夫的。尤其在弘光朝廷受自己擁戴而立的背景下,諸如孫傳庭、何騰蛟等輩對於前朝的追思與對舊朝的不適應,顯而易見。何騰蛟策劃立君南京、孫傳庭孤軍深入,他們都在大明這同一麵旗幟下,用自己的方式與新興的趙當世競爭對抗。即便事後看看,他們的行徑或大多荒謬不可理喻,可每個人站在自己的角度,誰又不是堂堂正正,有著足夠的動機呢?在一切沒有塵埃落定前,無分對錯。
不過,趙當世用自己的方式及結果證明,他才是對的,他才是天道所在。
孫傳庭敗了,不單敗給清軍,也敗給了趙當世。他沒能拉攏薑瓖、唐通等地方勢力進一步擴充他的實力,反而將機會拱手相讓,還把兩萬人的勁旅折騰殆儘,最終落得與何騰蛟相似一敗塗地的下場,身為敗軍之將,他實是沒有臉來見趙當世的。
趙當世在宣府內駐軍三日,一方麵整軍經武,一方麵持續打探北京消息。期間,山東方麵千裡加急快馬馳來傳報,史可法、左夢庚一路明軍已攻入山東。
名義上史可法為督師、實權則操控在左夢庚手上的這支明軍抵達南直隸北端的淮安府後,曾盤桓多時。既為了與淮撫兼督漕運路振飛協調後勤補給的問題,同時也掃清吞並了不少仍然盤踞在周邊的大小勢力。像降清的前花馬池副將董學禮就“幡然醒悟”,率眾重歸大明。另外占據徐宿一帶割據自雄的東平侯劉澤清亦表示聽從節製。
史可法與左夢庚本來能提早半個月挺進山東,豈料劉澤清說一套做一套,雖是滿口答應引軍來合,卻對左夢庚的連番催促置若罔聞,後來甚至開始在徐州等地構築防線,隱隱有對抗之意。早在三月間,崇禎帝下詔命劉澤清迅速北上勤王之時,劉澤清就謊話連篇百般推脫,以至於北京城破,他的軍隊並未向北走半步,反而向南退到徐州,趁虛而入搶占了時任徐宿總兵劉良佐的地盤。
殷鑒在前,史可法等人都認定劉澤清表裡不一,心懷異誌,齊勸左夢庚將此事重點處理。若換做其他人,劉澤清或許還有周轉的餘地,可他運氣不好,碰上的是左夢庚。左夢庚急於打進山東打向北京,劉澤清幾番推脫已讓他心煩意亂,這時聽說此人還有前科,當即一不做二不休,毫不猶豫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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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徑攻劉澤清,以武力進行剿滅。照左夢庚本人的話說便是“我是興平公,他是東平侯。公大過侯,官大一級壓死人,我打他就像老爹打不肖子孫的屁股,大有道理”。
金聲桓、高進庫、徐勇等明將率軍分數路圍攻劉澤清老本營。生死關頭,劉澤清也不肯輕易認輸,憑借徐州等地防禦陣地,率萬人抵抗。數萬明軍窩裡鬥,在曹濮徐宿等地混戰大半個月,等到趙當世在山西大同府擊敗清軍主力時,劉澤清的老本營曹州亦被攻陷,劉澤清攜妻帶子,登上城中高樓自焚而死。左夢庚遂收編其軍,共計七萬大軍,走濟寧州向山東腹地進軍。
山東一直民變不斷,清廷不願意分散精銳兵力四處平叛鎮守,隻任命了王鼇永、方大猷、柯永盛等官員分赴地方,自募軍隊彈壓本地賊寇亂民。這些官員背靠清廷,雖能運用各種手段保持對地方叛亂勢力的優勢地位,但無論如何也不是數萬明軍正規野戰部隊的對手,史可法與左夢庚大軍一路上幾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勢收複土地,清廷委任官員紛紛落荒而逃,各地軍民重新打出大明旗號,響應明軍。
北京清廷即便早有準備,提前派出多鐸領兩萬八旗軍在京郊待戰,可說實話,以兩萬對七八萬勢如破竹而來的明軍,並無十足勝算。很快,阿濟格在山西潰敗的消息傳遍北京,一時間,人心惶惶,議論四起,就連一向穩如泰山的多爾袞也大為震驚。
勝敗乃兵家常事,阿濟格從北京出發時,多爾袞就以此寬慰他讓他心理壓力不要太大,多多少少做好了接受失敗受挫的心裡準備。可是,多爾袞卻從未想到,他引以為傲視為天下強兵無雙的八旗精銳,居然會敗得如此慘。
山西戰局,阿濟格坐擁四萬八旗軍,是清軍主力中的主力,最後竟連戰連敗,不僅失去了山西,而且逃出生天的兵馬隻剩不到一萬五千。如此傷亡,是八旗軍十餘年來未有之事,更令本就兵力匱乏的八旗軍元氣大傷。
多爾袞不敢再讓多鐸南下救援山東,勒令他環衛北京。但隨著趙當世在宣府迫降吳三桂的兩萬軍隊,清軍愈有日薄西山的趨勢。
原先因剃發令群情激憤的京師及近畿地帶暗流湧動,幾乎每一日都會有探子稟報給多爾袞誰誰密謀、誰誰有不軌之舉,外敵未至,苦苦支撐在北京的清廷已如同乘舟洶湧大海,沉浮不穩,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