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秦無雙再一次出現在鳳凰街，路麵格外的蕭條，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街道上沒什麼人,隻有冷風卷著樹葉，一陣風襲來，渾身哆嗦。
秦無雙走到門前，敲了兩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裡麵有人應聽。熟悉的聲音從門縫中傳出，蘇錦繡那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
蘇錦繡看了她好半天，秦無雙這才注意到她臉上多了些皺紋,
1915年的蘇錦繡比她還小了一歲,可是1936年的她看起來像是秦無雙的母親。
蘇錦繡在經過短暫的辨認後,終於確信眼前之人是秦無雙,“天呐,東家,你怎麼還這麼年輕？”
秦無雙拎著箱子走進,“我心態好。”她攏了攏衣服走進去,打量小洋樓,衣架沒有了，“這是怎麼了？”
蘇錦繡將人請進來，帶她上樓，“這些不重要,現在有重要事情，那些外國人已經從上海退回了。咱們好幾個地方都被日本人占領了,他們要打到上海了。”
秦無雙是知道的，她歎了口氣，“我這次回來就是處境事情的。”
蘇錦繡遲疑,“東家，你打算怎麼做？”
秦無雙看了眼外麵，“掌櫃們都在嗎？”
蘇錦繡點頭，“蘇掌櫃前幾天剛從港城回來，其他掌櫃都在，乾活很仔細。”
照理說，秦無雙這個東家不在，主持大局的人沒了，這些掌櫃一定會陽奉陰違，但是蘇望亭管得不錯，再加上她開的工錢也確實高。讓這些掌櫃生不出叛逆之心。秦無雙讓她去喊人，“你把他們都叫過來開會吧。”
擔心她一個人喊不完，又讓她先去福利院找小華小亮。
蘇錦繡沒什麼意見，點頭出去叫人了。
大概一個小時，幾家店的掌櫃和廠長們都來了，小華和小亮通知完人，也沒有離開。東家每三年回來一趟，這些年她的容貌一丁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麼年輕。
蘇望亭至今還未成家，以前跟東家站在一起，誰不說一句郎才女貌，這會兒瞧著倒像是差了輩份。
秦無雙可不知道小華在腹誹，她隻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訴其他人，“我打算將鉛筆廠、織布機和拖拉機全部運到陝西。你們想走的，可以跟我一塊走。工錢還像以前那樣。”
這話就像一滴水掉進熱油，瞬間炸開了鍋。眾人麵麵相覷，不明白東家為什麼要去陝西？
“現在國共合作一致對外，沒必要跑去陝西啊。”
秦無雙擺手，“我心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
陳掌櫃年紀不小了，從上海去陝西，要走陸運，他這把老骨頭還不得顛散了，可是考慮到家裡的大孫子，他又遲疑了。
蘇望亭是頭一個表態的，“我去不了了，我打算去港城發展。”
這是秦無雙給他選的路，他這些年上海和港城兩頭跑，生意做得都不錯。尤其是港城的金店和塑料廠已經小有名氣。
當然上海的廠子不是他不儘心，而是國內打仗，經濟不景氣。他也無可奈何。
蘇錦繡緊接著表態，“東家，我跟你去。”
織布廠的廠長有些遲疑，“東家，江南才是產棉花的大省，我們去陝西，能有棉花嗎？”
他是擔心自己去了陝西就沒有事做。
秦無雙也能理解，“應該可以。”
許掌櫃經過再三考慮，表示不想去陝西，“我拖家帶口，好幾個孫子孫女，孩子太小，折騰不起。東家，我……”
秦無雙知道他在顧慮什麼，抬手打斷他，“沒事兒。你不用抱歉。這是個人的選擇，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咱們相識一場，好聚好散。”
她交握雙手，“我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選擇走的，就交賬給我，我給你們補償金，感謝你們多年來的辛苦勞作。”
掌櫃們的臉色都有些糾結，既有對好工作的不舍，也有對未來的迷茫。連東家都要走了，上海真的要亂嗎？
眾人心裡多少生出彷徨。
等其他人都走了，小華和小樂依舊跟在秦無雙身邊，“東家，你去哪，我們就去哪。”
已經22年了，他們已經三十多歲，早已不是大小夥子，已經成家立業，孩子都有兩個了。
秦無雙默然點頭，“孩子們呢？他們如何了？”
這些年福利院送走一批批出國留學生，大多數都回來了，也有少部分留在了國外。
小華和小樂撓頭，“他們都工作呢。您也要帶走他們嗎？那我去通知他們。”
秦無雙點頭，“我想讓他們跟我一塊去陝西。”
上海馬上就要亂起來了，這些人留在上海，也不知有沒有命活，去陝西好歹能給國家留下火種。
小華和小樂頷首，“好，我去通知他們。”
兩人樂顛顛衝出屋子。
蘇錦繡一直站在門旁，她指了指門外，“蘇掌櫃還沒有走。似是有話要說。”
秦無雙也不意外，讓她把人請進來。
蘇望亭重新上了二樓的客廳，坐到秦無雙麵前的椅子上，她依舊年輕，而他已經老了。
秦無雙給他倒了一杯茶，“望亭，你該結婚了。”
蘇望亭接過茶，歎息一聲，“國破，如何安家？”
秦無雙看著他兩鬢發白，有些人哪怕年紀大了，但是多年的沉穩給他添了幾分儒雅的魅力。她歎了口氣，勸他，“等你沒了，你後繼無人，誰來建設這個國家呢？這不是一代人的事情。在你有生之年，國家會重新站起來。但是建設卻需要新一代人。”
她這張臉是那麼的年輕，隻要是熟悉她的人見了都要震驚。這不是保養得當的問題，而是歲月仿佛沒給她留下任何痕跡。蘇望亭不知道彆人是怎麼看的，但是他覺得她是有奇跡在身的。
他這樣的人已經沒有資格再站在她身邊，握住杯子的手緊了緊，好半天才點頭，“好！我會考慮的。”他自嘲一笑，“你父親臨走前還在罵是個不孝子。我終於能夠成全他老人家的心願了。”
他看似在玩笑，其實何嘗不是覺得心滿意足後的暢快呢。要是彆人說，這個國家有一天會重新站起來，他心裡可能會充滿懷疑，這麼多省都落入賊子之手，還站得起來嗎？可是她說的話，他信！
秦無雙繼續訴說著接下來的打算，“臨走前，你幫我把腳踏車全部賣了。虧本大甩賣也行。我去陝西，光運那些機器就夠費勁的，沒法再運腳踏車。”
蘇望亭點頭答應，“沒問題，這事交給我來辦。”
“那個銀樓幫我賣給日本人。價錢儘量賣貴些，要在一個月之內賣掉。還有醋廠、醬油廠都得賣掉。最好是賣給日本人。”秦無雙有條不紊吩咐著事情。
蘇望亭點頭記下。
這些事情辦起來都很容易。隻是運輸方麵，確實不是那麼容易的。
服裝廠的設備就不提了，鉛筆廠和織布廠的設備太多了，而且每一樣都是大家夥。船運還成，貨運，路途遙遠，隻能出動軍車。
這可不是花錢的事，得找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