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氣:“嗷嗚!”
一片死寂。
陣陣竊笑。
最後是震天爆笑。
阮久再“嗷”了一嗓子,砰地一聲把房門摔上。
*
房裡,名為十八的小廝將巾子擰乾,遞給阮久:“小公子擦把臉吧。八殿下走的時候,派人來賠罪了,說等他從宮裡出來,就請小公子去客滿樓吃點心。”
阮久隨便抹了把臉,就把巾子丟回銅盆裡:“我少他那幾塊點心吃不成?不去。”
溫水濺了十八滿袖都是,他抱怨道:“小公子和八殿下不高興,把氣都撒在我身上做什麼?”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蕭明淵身邊那個小宮女,你哄著我過去,你自己也好和她說說話。”
阮久不再看他,哼了一聲,轉頭走到木屏風後邊。
他扯開衣帶,想起方才蕭明淵的話。
蕭明淵的話,一半對,一半錯。
阮久確實是商戶出身,卻也不是尋常商賈家的公子,否則他也沒有機會同這一群身份顯赫的公子哥兒,乃至皇子一起打馬球了。
他是梁國首富之子,有一群自小相識、非富即貴的紈絝朋友。
他們聚在一塊兒,彆的不會,唯獨精通玩樂,馬球蹴鞠、撥弦弄曲,都不在話下。
至於方才說起的西北蠻族“嗷嗚”,阮久想到他們就牙根癢癢。
大梁西北邊是一片極其遼闊的草原,遊牧部落無數,其中最大的一個便是鏖兀。
早些年小部落以鏖兀為尊,而鏖兀又與大梁交好,還算是相安無事。
可是這幾年不知為何,幾個小部落屢屢侵擾大梁邊境,鏖兀非但不予約束,反倒從中挑撥謀利。
大梁被幾次戰爭掏空了國庫,便動了讓商人以錢財入仕的念頭。說得直白些,就是“賣官”。
阮久的兄長阮鶴素有報國之誌,從前一直苦於無門而入,此時也在朝中謀得一官半職。
沒多久,鏖兀再次進犯,阮鶴作為文職跟隨上陣,在一次苦戰中,身受重傷,險些喪命。
由此,阮久便記恨上了鏖兀。
前陣子大梁與鏖兀商定休戰,所以鏖兀派遣使臣來到大梁都城永安。
阮久解下汗濕的衣裳,甩在衣桁上,喊了一聲:“十八。”
十八忙應道:“小公子?”
“剛才那小太監說,鏖兀的使臣團到了?”
“是……”十八拉響警鈴,“等等,小公子、小祖宗!你想做什麼?”
阮久不回答,哼著小曲兒,自顧自地拿起乾淨的衣裳,抖落開穿上。
十八沒聽見他說話,急得要給他跪下了:“小祖宗你可不知道,鏖兀人個個兒都身高八尺,壯得跟熊似的,拳頭比小公子吃飯用的……不,煮飯用的砂鍋還大,一拳就能把人從永安街街頭打到街尾。小公子可彆自作主張去招惹他們……”
這時阮久已經換好衣裳,捋著頭發,從屏風後邊出來了。
他換了一身玉白衣裳,披一件單層的石榴紅披風,貴氣又張揚。頭發重新紮起,仍舊束得高高的,發帶兩邊與烏發一同垂下,尾處墜著兩個月牙形的白玉。
“我就是去看看,瞻仰一下鏖兀風采,不可以麼?”阮久抱著手,揚了揚下巴,“去牽馬。”
*
十八苦勸無果,不情不願地把韁繩交給阮久:“小公子,我們還是坐馬車回去吧?馬車舒服,還能在車裡吃點心……”
“不好。”阮久奪過韁繩,翻身上馬,“走。”
待十八反應過來,阮久已經策馬跑出去老遠,隻留給他一個石榴紅披風在風中翻飛的背影。
他趕忙上馬去追:“小公子,你彆跑,等等我!”
阮久不回頭,再揮了一下馬鞭。
十八實在是多想了,他又不傻,怎麼會平白無故去招惹彆人?
他隻不過是想看看,鏖兀族的人,是不是真像彆人說的那樣高大。
一路策馬到北城門,道路兩邊有禁軍護衛,阮久隻好在官道邊的空地上停下。
他來得巧,鏖兀的使臣團才和接待的官員見過禮,這時正往城門裡走。
阮久看著,隻見鏖兀士兵或騎馬,或步行,看不出怎麼就壯得像熊,也看不出究竟哪裡與大梁士兵不同。
他看了一會兒,覺著沒意思,才調轉馬頭要走,忽然發現鏖兀隊伍裡,也有人在看他。
馬車簾子往兩邊係,裡邊坐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那少年披著頭發,穿著不知道是什麼皮毛縫製的素色衣袍,膚色略黑,但眉眼乾淨,眼眸深邃漆黑,在日光下似乎在發光,撲閃撲閃。
像還未長大的野生小狼,在最溫順的年紀。
少年與阮久對上目光,知道自己偷看被發現了,也不害臊,咧開嘴就朝他笑,露出兩顆潔白的犬牙,大方明亮。
阮久卻一下子就惱了,有什麼好笑的?
他摸了摸身邊,沒有找到趁手的武器,就舉起手,朝他揚了一下——
不許看!再看就打你了!
但那少年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也舉起手,朝他揮了揮。
阮久氣噎,抬手用衣袖擋住臉,不讓他看。而後轉念一想,自己有什麼好害羞的?
於是他放下手,毫不客氣地朝對麵扮了個鬼臉——
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