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誅不明白阮久為什麼會這樣, 氣惱又害羞,無奈又可憐,還有點不知所措、慌裡慌張的。
“你不許看我!”阮久伸出手, 似乎是要擋住他的眼睛, 後來發現自己的手不夠長,夠不到他, 就反手用胳膊把自己的臉給擋住了,“你出去。”
赫連誅從沒見過阮久這副模樣,一隻軟啾啾使勁把自己的腦袋埋進稻草窩裡, 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
他隻知道昨天晚上,阮久好像睡得不□□穩, 哼哼唧唧的,總是在亂動。但他明明很有耐心地拍拍阮久的背, 把他重新哄睡著了啊。
世界未解之謎, 阮久到底為什麼生氣?
赫連誅將裝著熱水的木盆放下:“那我先出去了, 你自己可以……”
“我自己可以。”阮久還是捂著臉不肯看他,為了快點把他給哄出去, 不知不覺帶了點撒嬌的語氣, “你先出去嘛,求你了!”
他這樣說話, 赫連誅就頂不住了, 他轉身要走,最後忍不住回頭多說了一句:“那我先出去,你有事情再就喊我。”
阮久使勁點頭:“知道了。”
赫連誅拉開木門,門關上的瞬間, 他聽見阮久悶悶的、帶著一點祈求的聲音:“不許告訴彆人。”
“好。”赫連誅應了一聲。
雖然不知道阮久為什麼這樣, 但他很喜歡這樣的阮久, 喜歡阮久這樣跟他說話。
可愛極了!
赫連誅懷著愉悅的心情,邁著輕快的腳步,走下樓,想著阮久今天早晨應該不想出房門,所以要把早飯端到房裡去給他吃。
*
房裡,阮久抱著被子,一個人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最後他朝門的方向看了一眼,確認短時間內沒有人會進來之後,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飛快地跑下床,看也不看,就隨便拿了兩件乾淨衣服,然後又飛快地跑回去,鑽進被子裡。
跑得太急,還差點被地上的鞋子絆倒。
像極了剛剛做完壞事的小壞蛋。
拱起來的被窩窸窸窣窣地動了一陣,然後被阮久從裡邊掀開一角,一件穿過的中衣從裡麵飛了出來,飛進水盆裡。
昨晚他出了一身的汗,被悶的,被臊的,總之他覺得自己身上的中衣也不怎麼乾淨。
他重新蓋好被子,仍舊是不留一點縫隙。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過了一會兒,被子再次被掀開,一條雪白的中褲又從裡麵飛了出來。
阮久掀開被子,終於從裡麵出來了。
被子太厚,壓得他喘不過氣,把他的臉都憋紅了,頭發也亂糟糟的,看起來可不太好。
然而這才是第一步。
阮久看著木盆裡的臟衣裳,又犯了難。
十八沒跟著來,格圖魯不行,烏蘭也不行。
烏蘭肯定會笑著說“王後長大了”,然後幫他保守秘密,一邊幫他洗衣服,還一邊安慰他。烏蘭一向很溫柔,很善解人意。
但是阮久不需要安慰!
他隻想自己一個人保守秘密,保守到死。
幸虧這時候不在家裡,阮久亂七八糟地想著,要是在家裡,這件事情肯定一早就被娘親宣傳得闔府上下都知道了。
說不準,中午娘親還會給他做一頓好的,要給他補一補。
直到第二天,他娘就能拿著他的庚帖,把永安上下所有能求姻緣的寺廟道觀都逛一遍。
但是現在——
阮久苦惱地抓了抓頭發,把頭發抓得亂糟糟的。
思量來,思量去,還是得自己來。
他一點也不想被彆人知道這件事情。
阮久隻能自己下了床,蹲在木盆前,把中衣中褲全都浸到水裡,用手搓搓。
他生平第一次,一個人躲在房裡,偷洗衣服。
他蹲了一會兒,覺得腳麻,就把衣裳從盆裡撈起來,站著搓一會兒。
站累了,又找了把椅子來坐,坐著搓。
坐累了,又重新蹲下。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阮久覺得搓得差不多了,水也有些涼了,他忽然又想起,還有一個東西。
他放下衣服,走到床邊,掀開被子,欲哭無淚地看著眼前的被褥。
得虧昨天在驛館下榻的時候,烏蘭嫌棄這個驛館破舊,怕不乾淨,給阮久鋪的是他們自己帶的被褥。
他又怕被褥在路上也有些臟了,就在被褥上,又鋪了一層乾淨的被單。
當時阮久覺得他未免太小心了些。
現在阮久對他萬分感激,感動得都要流眼淚了。
因為鋪了一層被單,就意味著阮久隻需要洗被單。
阮久把幾床厚重的被子毯子搬開,把鋪在最底下的被單抽出來,一起丟進盆裡。
他再一次在木盆前麵蹲下,開始搓洗被單。
正當他搓得起勁時,他身後的房門忽然嘎吱一聲響,阮久嚇了一跳——是真的從地上跳起來了。
他還拽著被單一角,跳起來的時候把沾了水的被單拽出來,灑了一地的水滴。
阮久回頭,見是赫連誅,才鬆了口氣:“你乾嘛?”
赫連誅端著早飯進來,見他這樣緊張,趕忙把門帶上。
“怎麼了?還沒弄好?”他不自覺壓低聲音,因為要替阮久保守秘密。
“嗯……”阮久煩躁地“嘖”了一聲,一甩手把被單丟回去。
“先吃早飯吧。”赫連誅把托盤放到桌上,“你怎麼穿這麼少就下床了?鏖兀的冬天很冷的。”
“不冷。”阮久甩了甩手,他搓衣服都搓熱了。
赫連誅從行李裡翻出一件厚披風,把阮久給裹起來:“吃飯。”
阮久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在桌前坐下,兩隻手縮在披風裡,摸索了兩下,不知道該從哪裡探出去。
赫連誅自覺端起碗,舀了一勺白粥遞到他嘴邊。
阮久湊過去抿了一口,很快就縮回去了:“哎喲,燙!”
阮久接過碗勺:“我自己來。”
他用瓷勺攪弄著白粥,熱氣撲在他麵上,將他的臉罩住,薄紗似的,朦朦朧朧的。
大約是因為被燙了一下,更顯得他唇紅,唇紅又更顯得麵白。不過他方才搓了好一會兒的衣裳,大約是累的,兩頰又泛著微紅。
阮久攪了好一會兒白粥,才舀起一勺,吹了又吹,才敢伸出舌尖,輕輕地碰一下。
又是白的與紅的。
赫連誅看著他,總覺得過了一晚上,阮久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了。
但是還沒等赫連誅看清楚他到底哪裡不一樣了,阮久就不高興了。
“看什麼看?”阮久捂住他的眼睛,“你去找格圖魯他們陪你玩,我現在沒空。”
赫連誅問:“還要洗衣服嗎?”
“……”阮久抬起頭,又重重地點了一下腦袋,“嗯,怎樣?”
“我幫你洗吧。”赫連誅指了指他的手指,“你的手都皺了。”
“不……不行。”阮久有點猶豫,但最後還是拒絕了,“我自己洗,你幫我換一盆水。”
“好吧。”
赫連誅端著水盆出去,不多時,又端著回來了。他端的是熱水。
正巧這時阮久也吃完早飯了,把洗了一半的被單丟進去,繼續搓搓。
赫連誅蹲在他身邊,幫他一起搓,又問:“洗好了之後,要晾在哪裡?也不能被彆人看見嗎?”
阮久點頭:“那當然了。”
“那要晾在哪裡?”
“晾在外麵啊,就在窗戶外麵吧。”
“會結冰的。”赫連誅正經道,“外麵還在下雪,濕衣服一拿出去就會結冰的。”
“啊……”阮久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他又沒在冬天晾過衣服。
赫連誅見他不相信,便拉著他到了窗戶邊,推開窗戶,用茶杯裝了一杯熱水,往空中一撒。
在落地之前,水滴就結成了冰。
阮久目瞪口呆,說不出話。
赫連誅道:“隻能拿到樓下火爐去烤。”
“可是會被彆人看到的。”阮久遲疑道,他自己洗衣服本來就不正常,還是在這麼冷的天,要是旁人看見了,肯定會問他。
他可一點也不想回答。
阮久摸了摸鼻尖:“我可以用王後的身份命令他們,今天下午都在自己的房間裡待一個時辰、不許出來嗎?”
赫連誅點頭:“你是王後,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那好。”阮久下定決心。
*
這天上午,他和赫連誅兩個人,在房裡把衣裳被單都洗乾淨、擰乾水,先放在木盆裡,就到了午飯時候。
午飯是和兩位“後妃”一起吃的。
阮久心裡藏著事兒,懨懨地用筷子扒拉著碗裡的米粒,看起來食欲不振。
烏蘭還以為他是嫌棄這裡的菜難吃,便道:“王後多少吃一些,等雪停了,我們就能回去了,等回去了,我再給王後做梁國菜吃。”
阮久用筷子戳了戳碗底,抬起頭:“烏蘭,你去傳我的命令,吃完飯,驛館裡所有的人都待在房間裡、不準出房門,等我說可以出來了,才能出來。”
烏蘭疑惑:“為什麼?”
阮久道:“沒有為什麼,這是我的命令。”
“那我呢?我也一樣?”
“嗯,你和格圖魯都一樣。”
烏蘭最後笑了一下,也不再追問:“那好吧,我這就去傳王後的命令。”
“嗯。”
午後的驛館靜悄悄。
阮久抱著木盆,輕手輕腳地將房門拉開一條縫,探出腦袋,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遵照王後的命令,安安分分地待在房裡,沒有出門。
阮久抱著木盆,踮著腳,輕輕地跑下樓。
赫連誅就在大廳裡,坐在正中的火爐前,正往裡麵丟柴,火焰溫暖,火光明亮。
一口氣跑到大廳,阮久才鬆了口氣。
“來吧。”他先拿起中衣,“先烘這個。”
赫連誅在爐子上支起兩根竹竿,把阮久的衣裳掛在上麵。
阮久伸手試了試溫度,覺得還行,接下來隻要等著衣裳乾就行了。
兩個人也坐在火爐前烤火。
阮久洗了一上午的衣服,手都有些泡皺了。他吸了吸鼻子,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好像是有些冷。
赫連誅握住他的手,幫他哈一哈。
阮久看著自己的衣裳在竹竿上微微晃動,心情奇妙。
他憐愛地摸了摸赫連誅的腦袋,他自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了,這時再看赫連誅,就像看著小孩子一樣。當然這也是他自己以為。
赫連誅不解,看向他。
阮久溫聲哄騙:“喊聲‘哥哥’來聽聽。”
對小孩子嘛,他肯定是十分耐心的。
赫連誅抿嘴:“我不。”
“快點。”
“不要!”
阮久拽了拽他的衣袖:“快點嘛,你就喊一聲,就一聲,讓我感受一下。”
赫連誅被他磨得沒辦法,扭過頭不看他,聲音小得聽不見:“哥。”
“兩個字。”
赫連誅深吸一口氣,帶著幾分怨氣:“哥哥。”
阮久高興得要飛上天。
原來被人喊“哥哥”的感覺這麼好,早知道他早早地就讓赫連誅這樣喊他了。
兩個人再坐著說了一會兒話,順便把衣服翻了個麵。
吃飽之後的困意襲來,阮久道:“我睡一會兒,等烤好了再叫我。”
“好。”赫連誅一邊往爐子裡添柴,一邊應了一聲。
他幫阮久把披風上的帽子蓋好,又幫他攏了攏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