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誅比阮久還矮了半個頭, 這時他抱著阮久,按著阮久的後腦勺,阮久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
赫連誅隻覺得阮久溫熱的眼淚打濕了衣料。涓涓暖流, 流進他的心裡。
他定下心神,回頭看向烏蘭與格圖魯:“你們去看看,剛才是哪裡被雪壓塌了。”
“是。”
其實他們都知道, 倒塌的地方根本就無關緊要, 赫連誅隻是不想讓他們在這裡待著。
兩個人領命下去。
赫連誅順著阮久的頭發, 拍了拍他的背:“進去吧。”
阮久哭得厲害, 根本就聽不見他在說什麼。赫連誅便抱著他的腰,慢慢地把他推進去。
“走, 邁左腳。對, 然後邁右腳。”
赫連誅跨過門檻, 反手將房門關上, 將冬夜寒氣都關在外麵。
房間裡重新點起蠟燭,燭光昏黃溫暖, 阮久坐在床上, 赫連誅怕他冷, 把毯子抖落開,給他披上。
阮久還在抽噎。
要是一開始就沒告訴他, 家裡人會過來, 他也不會抱有期望,不會做任何準備。
可是在他將一切事情都準備好了之後, 卻告訴他, 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他怎麼接受得了?
阮久眼眶通紅, 兩汪眼淚含在眼裡,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赫連誅用毯子把他裹好之後,又張開雙臂抱住他,手掌搓了搓他的臉和胳膊。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赫連誅不知道該說什麼,“對不起”說一遍就足夠了,再說下去,會惹得人厭煩的。
蒼白的安慰顯得無力,他也不能做出保證,保證什麼時候阮家人就可以過來。
阮久坐在床上,赫連誅卻半跪阮久麵前抱住他,這樣赫連誅就比阮久高一個頭了。
除了抱住阮久,他什麼都做不了。
都是因為他強要阮久過來和親,阮久才會哭的。
阮久會埋怨赫連誠和阿史那,不知道會不會也埋怨他,畢竟和自己和親的人,最終還是赫連誅。
房裡安靜得連外麵雪落的聲音都格外清晰,赫連誅聽見積雪壓垮樹枝的聲音,還有雪花落在地上的聲音,甚至風吹過雪花縫隙的聲音。
阮久抽泣的聲音最為清晰,其餘所有聲音都變成陪襯,隻是讓阮久的聲音顯得更加大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阮久才停住了哭。
他推開赫連誅,從毯子裡伸出手,抹了抹通紅的眼睛和鼻子,隻來得及說一句“我沒事”,就拽著毯子,躲到了床鋪最裡邊。
他背對著赫連誅躺下,準備睡覺。
赫連誅幫他把被子蓋好,不敢再去看阮久,隻是抱著手,坐在阮久身邊出神。
年初和親時,他因為和親人選是阮久,以為自己不會再孤獨了,感到很高興、很慶幸、很欣喜。到了現在,他的感覺不是這樣了。
幾個月前,他還想,如果阮久是鏖兀人就好了。
現在他想,如果我是梁人就好了。
赫連誅拍了拍阮久,他隻敢拍拍拱起來的被子。
不想他才碰到阮久,阮久就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還在哭。
我是個壞人,我惹他哭了。赫連誅想,我是個壞人。
*
不知道阮久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可能哭累了就睡著了,可能一整晚都沒睡。
赫連誅抱著手,坐在他身邊,倒是真的一晚上都沒睡。
阮久年紀小,又是被嬌養長大的,沒有什麼心計。當初太後說要送他走,他因為害怕赫連誅會哭,就留下來了。
他想得簡單,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選擇留下來之後,往後再要回去,有多麼艱難。
赫連誅當時也沒有多想,阮久留下來,於他來說是最好的。
可是現在,他越來越害怕阮久總有一天反應過來,回怨恨他當時沒有提醒自己。
梁國與鏖兀,好像永遠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道天塹,橫跨不過。
赫連誅想這件事情,就想了一晚上。
他舍不得阮久,也不想讓阮久討厭他。
身邊的被子動了一下,赫連誅回神,轉頭看去。
阮久頂著被子,慢慢地坐起來了,因為把腦袋埋在被子裡,頭發亂糟糟的,眼睛還是紅的,但是因為還沒睡醒,眼神茫然。
他環顧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在赫連誅身上。
他吸了吸鼻子,想要說話。赫連誅在與他對上目光的瞬間,就下定了決心。
赫連誅撲上前,一把抱住他。
他舍不得阮久。
討厭不討厭的,等以後再說吧。
阮久張了張口,哭了一晚上,嗓子有點啞:“……我要喝水。”
“好。”赫連誅趁機和他貼了一下臉頰。
一直候在外間的烏蘭聽見裡間有說話聲,知道他們起來了,也連忙端著水盆進來了。
他看了一眼阮久,見阮久沒有太大的反常,便鬆了口氣:“王後先洗漱吧,早飯都好了。”
他把水盆放在架子上,抓起巾子浸到水裡,兩隻手也浸到水裡。
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他重新端起水盆:“水涼了,我去換。”
外間裡傳來說話聲,格圖魯問:“你怎麼又出來了?”
“等太久,水涼了,你去換一盆。”
烏蘭說完這話,就重新回到裡間,從衣箱裡拿出衣裳,放在阮久麵前。
“王後,咱們今天穿新衣裳。”
“還沒有到年節。”
“先穿,反正是要穿的,年節還有新的。”
烏蘭是怕他還在難過,在哄他。
阮久紅著眼睛點點頭,抓起衣袖,抬手套進去。
*
年節之前,鏖兀的冬天越來越冷了,吃過早飯,阮久穿著厚厚實實的白狐毛衣裳,牽著小狗和小狼,在雪地裡散步。
阮久雖然穿的是狐毛,但是頭上戴著的帽子卻是兔毛的,還帶了兩個兔子耳朵,垂在臉頰邊,一甩一甩的。
他的眼睛還沒好,赫連誅看著他,就更像是兔子了。
三隻小狗和小狼也分彆穿著小衣裳,在雪地裡走過,留下一串梅花腳印。
另外還有一隻“小狼”,穿的是墨狐的。
雪地奇景,兔子遛狼。
兩個“超大號後妃”跟在阮久身後,試圖用交談引起阮久的興趣。
“等開春了,海東青就出來了,到時候我去鴨子河捉兩隻,熬好了再給王後。王後就可以騎著馬,牽著狼、架著鳥出去打獵了。”
“打獵可好玩了,溪原這裡也有許多獵物。大王前些年,年年都捉到狼。狼肉不怎麼好吃,狼皮也有點紮,彆人都不喜歡穿,就隻有大王愛穿。”
阮久沒有回頭,卻似乎聽進去了他們的話,抬手挼了挼赫連誅身上的毛毛。
是有點紮手。
他忍不住輕輕地笑了一下,隨後赫連誅握住他的手,兩個人繼續向前走,小朋友似的,赫連誅牽著他的手,把兩個人的手都甩起來,甩得高高地。
阮久不太喜歡這樣,拍了他一下。赫連誅不肯鬆開,轉過頭,朝他露出潔白的犬牙,眼眸漆黑。
他再拉著阮久,甩著手走了兩步,阮久真有些不高興了,要把自己的手收回來,赫連誅一時間沒攥住,就叫他逃了。
他轉過頭,兩隻手拽住阮久的兔子耳朵,拉得長長的,在他下巴下邊打了個結。
做完這件壞事,他就跑了。
阮久跺著腳喊了他一聲“小豬”,原地蹲下,團了一團雪球,捏得實實的,朝他丟過去。
準準地砸在他的背上,炸開一朵“雪花”。
阮久沒忍住笑了,眼睛都彎了,隨後赫連誅停下腳步,也彎腰要團雪球。
阮久忙不迭躲到烏蘭和格圖魯身後,蹲下身,準備弄一個大雪球:“幫我擋一下。”
赫連誅團好了雪球,快步上前,啪嘰一下,全都砸在阮久頭上。
阮久當即丟下大雪球,跳起來,一把抱住赫連誅的腰,把他按在地上。
“快,往他脖子裡弄。”
這話他是對兩個“後妃”說的,但他們還有些猶豫。
阮久想了想,為了公平,最後道:“烏蘭跟我,格圖魯你跟他。”
格圖魯不願意:“為什麼不是我跟王後?我想跟著王後……”
但這時王後已經來不及理他了。
赫連誅從手底下逃了,阮久已經帶著烏蘭去追了。
格圖魯隻能跟上去。
這回換了赫連誅把阮久撲倒在地,赫連誅見格圖魯過來,便道:“快點,砸他。”
格圖魯撚起一點點雪花,放在指尖上,彈到阮久的臉上。
他的動作太多輕柔,赫連誅與阮久忍不住同時道:“大膽點!”
“我怕把王後給打壞了。”格圖魯說著,又多撚了一點點,彈到阮久臉上,“那這樣吧。”
赫連誅與阮久看向對方,交換了一個開始有些無奈、然後試探對方、最後達成共識的眼神。
“圖魯。”阮久喚了一聲。
格圖魯應道:“誒。”
話音剛落,阮久就從赫連誅身下飛撲而出,按住他的肩:“小豬,快!”
格圖魯急急道:“大王,咱們是一隊的。”
“剛剛重新換了。”阮久笑著,眼睛亮晶晶的,“小豬!”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