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好像,在遭到背叛之後,走錯了路。
莊仙說的倒是沒錯,他是隻迷途的羔羊。
阮久用手帕幫他擦擦臉。
大巫醒來時,首先看見的就是阮久。
這個他認為的唯一一個好人。
他長歎一口氣,然後阮久就被赫連誅拉走了。
他躺在地上,坐不起來,就這樣躺著。
赫連誅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亂世當王,唯朕一人。”
他說的是鏖兀的一句民歌,天神阿蘇陸降臨人世時,對草原眾生說的一句話。
“你自己選。”
你現在改道還來得及。
赫連誅說完這話,就拉著阮久離開了。
他才懶得在這裡守靈,不過是為了給大巫施壓,才把地點選在這裡。
現在話說完了,他要帶著阮久回去睡覺了。
他拉著阮久走到殿門前,忽然想起什麼,回過頭,舉起自己與阮久交握的雙手。
“謝謝你給我送來的王後。”
倘若沒有那一句批命,恐怕阮久也不會過來。
*
大王離開之後,莊仙朝大巫伸出手,要扶他起來:“誒。”
大巫一把拍開他的手,猛地從地上跳起來,一把將他按在地上。
他罵了一句什麼,莊仙沒聽清。
*
坐上回宮的馬車時,阮久還有些懷疑。
“你就說了一句話,有用嗎?要是大巫還是不站在你這邊,那該怎麼辦?”
“不會的,他自己拎得清楚。”赫連誅挑了挑眉,“他說什麼不破不立,這些年也沒做什麼大事,他還是不忍心動手,這隻是他荒廢這些年的一個借口。”
“從前他是沒得選,他以為我會為了批命的事情記恨他,他每次見我的時候,都很心虛。他害怕我報複他。他不是說,赫連家的人,都暴戾嗎?他其實很怕我。”
“隻是我沒想到,他竟然早就不忠於先王了。”
“現在要他在我和攝政王叔當中選,他會選我的。比起現在的我,攝政王叔更像先王,而他又憎惡先王。”
先王也挺厲害的,這麼多人對他恨之入骨,做大王,怎麼能做到他這麼失敗?
赫連誅笑了一下,然後抱住阮久,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最近蹭蹭地長,儘管阮久還在長高,但是顯然已經追不上他了。
他已經比阮久高了,再做這樣的動作,實在是有些彆扭,但是他很喜歡。
阮久還在想著大巫的事情,絲毫沒有察覺赫連誅又在弄他的喉結了。
成長中的小豬,對阮久身上的一切都很好奇。
為什麼阮久這麼白?為什麼阮久這麼軟?為什麼阮久聞起來香香的?
為什麼他最近一看見阮久,一和阮久單獨相處,他就覺得自己身上怪怪的?怪悶怪熱的,也怪脹的。
他真的一點都弄不明白。
要是這些事情,也和朝政一樣簡單,那就好了。
赫連誅偏了偏頭,摸摸阮久的耳垂,耳垂也軟軟的,阮久身上就沒有摸起來不舒服的地方。
*
正如赫連誅所料,翌日清晨,在定好的夏祭之前,大巫就進宮了。
赫連誅戀戀不舍地從阮久懷裡出來,洗漱之後,接見了他。
大巫是和莊仙一起來的,兩個人跪坐在軟墊上,腰背都挺得很直,一言不發。
赫連誅來了,他們才都起身行禮。
“大王。”
赫連誅抬手,讓他們都坐。
他也在兩人麵前坐下,看向大巫,等他開口。
大巫一夜未睡,上半夜聽莊仙說話,下半夜一個人會了府,思量了許久。
他沒幾年可活的了,先王背離初衷之後,他就一直灰心喪氣,低沉消極。先王死後,他還想出那麼荒誕的理由來支持太後。
現在看來,竟像是一場大夢。
他垂眸,袖中的手握緊了:“太後在行宮的這幾個月,大王想在朝中做什麼……”
“就做什麼。太後那邊,先前一直是胡哲瀚在寫信,接下來由我親自寫信,放假消息,穩住太後,不驚動她,不讓她知曉尚京城內真正的局勢。她傳來的指令,我會從中攔斷,實在攔不住的,我會將這些事情對大王的威脅降到最小。如果可以,我會儘可能拖延她回來的時間。”
赫連誅滿意地點頭,卻沒有說話。他在等著大巫繼續說下去,大巫看了他一眼,道:“就是這樣。”
赫連誅仍是一言不發,大巫深吸一口氣:“等大王需要什麼批語,我也照辦,就像當年說大王‘不可近女’一樣。如果大王需要調動鏖兀巫師,我也可以從中協調。”
他一口氣把這段話說完,便將剛才吸進去的長氣全都舒了出來:“這總可以了吧?”
赫連誅淡笑:“再好不過。”
大巫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又重新卷入朝政了,分明這麼多年都沒管過了。
幾十年了,他也不像從前那樣年輕了,陪著一個十幾歲的大王,替他謀劃。
他是真的不知道,在自己卜錯的這麼多卦裡,這一卦是不是對的。
*
遠在行宮的太後斷然想不到,她留在尚京,用來監視朝中局勢、執行她的命令的大臣,其中那個最有威信的,被赫連誅策反了。
或者說,大巫從來都沒有忠於她過。
大巫能過來,阮久高興得很,這幾天都纏著他玩兒。
“我隻是喜歡大巫帽子上的三根羽毛。”
大巫問起原因時,他隻是這樣說。
大巫笑笑,然後抬手摸摸頭上的羽毛:“這個還不能給你,等我要把大巫之位傳給你的時候,再送給你。”
阮久也朝他笑:“那大巫要教我卜卦嗎?”
“好啊。”
阮久隻是說說而已,但大巫卻真的從袖中拿出三顆彩色的小石頭,要教他認鏖兀的卦象。
“這三種顏色的石頭,是天神阿蘇陸用來煉製鏖兀的三種石頭。”
阮久點點頭:“嗯。”
大巫不再說下去,卻問他:“小啾啾,紅色是什麼顏色?”
“是……”阮久這才想起,大巫是看不見顏色的,他想了想,握住他的手,使勁搓了搓,“就是像烤火的時候一樣,這麼暖和的顏色。”
大巫笑了笑,繼續教他。
雖然他自己辨不清顏色,但他大概還知道什麼卦象代表著什麼寓意,這些內容也都有書卷記載。
他沒有兒子,也沒有傳人,如果阮久肯學,那就最好了。
他教阮久,莊仙就有些不高興了。
他質問阮久:“你到底是誰的學生?”
阮久專心擺弄小石頭:“我是老師的學生呀。”
“啊!”莊仙極為惱火,轉頭麵對大巫,“我還以為這種迷信在你這裡就結束了,反正你又沒有傳人,你做完大巫就算完了,你怎麼又弄出來一個‘小巫’?你讓我怎麼改製?”
大巫不理他,輕聲指點阮久,阮久連連點頭。
“嗯嗯,懂了懂了。”
大巫憐愛地摸摸他的腦袋:“要是你是大王就好了。”
阮久被他嚇了一跳:“啊?我可不行,我又不抗打,我隻能做王後的。”
“要是抗打的人就能做大王,那最該做大王的就是豪豬。性情寬厚的人才是鏖兀理想的大王,赫連家的人都不行。”
莊仙道:“你偷著說吧,大王聽見了,該不高興了。”
大巫道:“我從好幾十年前就這樣想了,我都忍了好幾十年了,我都這麼老了,總該讓我說出口了。赫連煜,有瘋病。”
赫連煜是先王的漢名。
這一句話,莊仙表示讚同。
*
阮久結束了一天辛苦的學習,送走兩位老師,回到房間。
他走到床邊,剛準備躺下歇一會兒,卻沒想到床上有人。
赫連誅張開手臂,把他給接住了。
奇怪。阮久疑惑,這時候赫連誅不該睡覺的,他一向很勤奮,現在應該在看奏章才對。
他回頭:“你怎麼了?”
赫連誅隔著被子,蹭了蹭他,撒嬌道:“軟啾,我難受,不知道為什麼。”
阮久摸摸他的額頭,好像是有點燙:“什麼時候開始的?”
“午飯之後。”
“午飯?”阮久再摸摸自己的額頭,“我和你吃的一樣啊,我怎麼沒事?大夏天的,也不會著涼吧?你還吃了彆的什麼?”
赫連誅想了想,最後道:“鹿血。”
阮久呆住:“對哦,我忘記了。”
就是今天中午,格圖魯從外邊回來,還帶了一頭鹿回來,放了血,他們中午烤鹿肉吃。
他當時看見鹿血,“咦”了一聲,格圖魯看見他嫌棄,當即不高興了,跟他說鹿血可是好東西,大補之物,非讓他嘗一嘗不可。
阮久才不喝,扭頭就跑了,但是格圖魯還是弄了小半盞,讓烏蘭給他。
他死活不喝,就捏著赫連誅的下巴,給他灌下去了。
阮久彈了彈舌頭:“這個……我、對不起……是我的錯……”
“軟啾要對我負責。”赫連誅分明不懂,卻熟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