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繼任大巫之位, 是第一個以王後的身份做大巫的人,更是第一個以梁人的身份做大巫的。
他這樣破例,簡直是前所未有。
好在大巫是個神職,鏖兀人對大巫這個職位, 也是極其聽信和欽佩的, 曆代大巫都享有至高無上、僅次於大王之下的權力。
既然是大巫選定的人選, 想來一定也是天神阿蘇陸所讚同的,他們對卜算之事一竅不通,自然不好多說什麼。
再說了, 大巫除了阮久, 也沒有其他的繼承人, 如果不讓阮久做大巫,大巫就再也沒人了。
所以,阮久這次繼任大巫, 反倒比他來鏖兀和親的異議更少。
阮久親自主持了大巫的葬禮,鏖兀最高規格的葬禮,滿城披白。鏖兀人愛歌,凡有歌詠處,便有歎息哽咽。
大巫府被大火燒作一堆廢墟,阮久就在廢墟上重新搭了潔白的帳篷, 當做靈堂。
大巫喜歡帳篷, 他曾經對阮久說過, 帳篷就是紮在草原上的白雲, 是鏖兀人的根。
而大火燃儘的那天, 阮久頭一次當眾占卜出的卜辭, 同樣時不時回響在鏖兀百姓的心頭。
“誅殺奸人, 澄清宇內。”
究竟誰是這個奸人?究竟是誰在攪亂朝堂?
*
鏖兀也有守靈的習俗, 但守靈的人不能是亡者生前最親近的人,否則亡者的魂魄會舍不得離去,不得輪回。
天色晚了,阮久再舍不得,也不能在帳篷裡待太久,吩咐守靈的人好好照看,就帶著烏蘭離開了。
他才走出帳篷,就看見柳宣站在外邊等他。
又來了。
阮久皺了皺眉,轉身要繞開他走。
卻不想柳宣直接就追上來了。
“小公子。”
阮久回頭,緊蹙著眉:“什麼事?”
“太後先前並不知道你和大巫……”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這幾天太後都沒再派人來找他,他還以為太後聽說他的選擇之後,就和他徹底決裂了,沒想到柳宣還會過來。
他轉身要走,柳宣又拉住他的衣袖:“誒,小公子。”
“到底什麼事?”阮久回頭看著他,“要是還是大巫的事情,就不必再說了。”
柳宣看著他因為太過難受、微紅的眼角,稍稍靠近,壓低聲音:“小公子,你是永遠都不想回大梁了嗎?”
“關你什麼事?”
阮久要甩開他的手,手臂卻被他握得緊緊的。
“小公子要是選了赫連誅,可就一輩子都要被困在鏖兀了。”柳宣愈發靠近,“小公子以為,赫連誅掌權之後,你還有離開的機會嗎?”
阮久杏眼圓睜,做出很是凶狠的模樣,使勁推開他的手:“與你無關!”
*
赫連誅回到尚京城時,已經是五日後了。
那時候城中為大巫披掛的白布都已經摘下來了,一切又都恢複了從前的模樣。
城中百姓不知道他去做什麼了,他帶著一隊人回來的時候,自己手裡牽著一匹狼和一隻狗,跟隨的人,每人的馬脖子上和馬背上都掛著一些獵物,就像是出去春獵歸來。
隨從們將獵物分給沿途的百姓,沿途百姓便齊聲歌頌大王恩德。
赫連誅隻是回頭看了一眼,就騎著馬趕回了宮。
他回了宮,才發現阮久不在宮裡,那應該是在大巫或者莊仙府上。
於是赫連誅又上了馬,牽著狼和狗,去了這兩位的府上。
*
大王回來了的消息,在大王還沒進城的時候,就傳到了太後的萬安宮。
太後驚得連茶盞都差點跌了。
驚訝之後,就是深深的驚恐。
赫連誅活著回來了,這說明她派去絞殺赫連誅的攝政王失敗了。
落敗,就意味著死亡。
不不,太後勉強自己定下心神。也不一定,說不定赫連誅是一路上躲躲藏藏地回來的,說不定攝政王根本就沒有遇上他。
如果這樣,那還有轉圜的餘地。
但她終究還是太魯莽了,上次在朝堂上,一時氣惱,直接就下了絞殺的命令。
她原本以為,憑攝政王在戰場上的經驗,絞殺赫連誅,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沒想到……
她捏緊了桌角,幾乎要把這一角給掰斷,吩咐周公公:“找人去聯係一下攝政王,看看他有沒有事。”
周公公點頭應“是”,便下去了。
柳宣勸道:“娘娘不必擔心,攝政王驍勇善戰,想來是不會敗的。”
他雖然這樣說著,心裡卻有些後悔了。
後悔自己投了太後這邊。
倘若太後沒有懷上那個孩子,那她的勝算,在柳宣看來,可以算是九成。
可是她懷了個孩子,為了這個孩子,她不得不退讓,在退讓之後,卻又覺得不甘心,覺得自己原本可以不退不讓。
冒進之後,原本屬於她的勝算,就被她這樣一成一成地失掉了。
而且赫連誅比他想象的要深沉得多,成長得也極快。
可是他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