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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與鏖兀之間通了商路之後,兩國往來,途中花費的時間少了許多。
一個半月之後,和親公子回國省親的車隊便順利抵達了大梁國都永安。
阮久坐在馬車裡,掀著帳子,遠遠地就能望見永安城的城樓。
馬上就要到了。
不過激動之餘,還有一件事情要他留意。
阮久收回目光,看向馬車裡的劉長命,幫他把鬥篷的帽子給戴上,一邊對他比劃,一邊道:“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
劉長命點了點頭。
不能讓彆人看見他的臉,不論看見什麼認識的人,還是看見認識的地方,都不能表現出來。
直到阮久跟他說,可以告訴他了,才能把事情告訴他。
劉長命治病也治了兩三年了,大夫堅持不懈地給他紮針,他現在比之前好些了。
隻是還不會說話,而且還是喜歡跟著阮久。
阮久這次回永安,除了把他帶來了,還把幾年前從赫連誠那裡找到的書信也帶來了。
最難解的東西,還是交給兄長解決。
阮久把這件事情安排好了,又轉頭去看窗子外麵。
這時候馬車已經愈發靠近永安城了,正巧經過馬球場,可是此時,裡麵卻沒有任何聲響。
阮久撐著頭。
其實尚京城外也建了馬球場,隻是看起來,和永安城外的還是不太一樣,過幾天和蕭明淵他們連打一天。
不多時,馬車就停下了。
烏蘭道:“王後,到了。”
阮久趴在窗子上:“我知道了。”
他已經看見了。
城門前有人在等他,爹娘兄長,還有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們,都在城門前等他。
阮久“嗷”地嚎了一嗓子,想直接從窗子裡鑽出去,被烏蘭緊急按住:“王後!”
阮久縮回馬車裡,然後掀開簾子,跳下馬車,連烏蘭手裡的節杖都沒來得及拿,就提著衣擺,朝城門前飛奔而去。
他猛地撲進阮夫人懷裡,軟軟地喚了一聲:“娘親。”
阮夫人摸摸他的頭發,看了看四周,無奈地笑道:“你都多大啦?”
當然最先要喊娘親,反正他還沒成年,他還是小孩。
阮久雙手摟著娘親的脖子,靠在娘親懷裡,轉頭才看見兄長,騰出一隻手來,握了握兄長的手:“哥。”
阮鶴原本要讓他不要這麼放肆的,但是看見他,還是沒忍住笑了一下。
隨便吧,今天就先讓他放肆一回。
阮久和家裡人低聲說了兩句話,阮老爺便把他推開了,低聲道:“先去那邊,等會兒回了家再說。”
“好吧。”
阮久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家裡人,然後從烏蘭手裡接過節杖,向正城門前走去。
梁帝肯定也派了人來迎他,他看見蕭明淵了,隻是他已經長得很高了,還長壯了,阮久不太確定這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是不是從前那個傻了吧唧、總和他吵架的少年皇子。
但是在看見蕭明淵身後的兩個人時,他幾乎可以確定了。
一個是撫遠將軍府的小公子魏旭,他也長高了不少,還有一個是禦史大人的長孫晏寧,他倒是沒怎麼變,還是清瘦的文人模樣。
除了蕭明淵,永安城裡再沒有誰和其餘兩個人,是這樣的三人組合了。
阮久拿著節杖,快步上前,清了清嗓子,在他們麵前昂首挺胸:“咳咳。”
提醒他們,我回來了!
蕭明淵被他氣笑了,拍了一下他的手。
阮久便趁勢伸出手,同他擊了個掌。
兩人兩手交握,互相把對方往自己這裡拉了一把,撞了一下肩膀。
兩個人剛要笑出聲,晏寧就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給阮久使了個眼色,提醒阮久。
阮久這才反應過來,蕭明淵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這人大約二十五六的年紀,下巴稍尖,眼眸狹長,有點像是狐狸。他穿著王爺的服製,身後的太監雙手捧著聖旨。
阮久看了一眼蕭明淵,蕭明淵即刻收斂了笑意,朝他搖了搖頭。
阮久這才明白,他這次回來,不像上次他離開時那樣。
上次他離開時,梁帝頒旨,讓蕭明淵送他;這次他回來,梁帝沒有讓蕭明淵來迎他了,梁帝派的是另外一個王爺。
一個阮久沒見過的人。
可梁帝分明知道,他和蕭明淵是朋友。
梁帝這樣做,或許有兩種可能。
一是他不把阮久探親的事情放在心上了。這應該不會,鏖兀與大梁的關係近來愈發好了,赫連誅還特意給梁帝寫了文書,梁帝不會這樣。
二就是,梁帝不把蕭明淵放在心上了。
可阮久還是不太明白,他在永安城的十來年裡,蕭明淵作為梁帝的老來子,一直都是備受寵愛的,他怎麼會失了聖心?
阮久來不及細想,蕭明淵便替他介紹:“阮久,你不認得,這是三哥,英王。”
阮久入了皇家的族譜,排序還在蕭明淵前麵,所以蕭明淵對他說是“三哥”。
其實就是三皇子。
阮久頷首,喊了一聲“王爺”,英王向他行禮:“王後。”
“父皇讓我請王後入宮覲見。”
“好。”
阮久回頭看了一眼,讓烏蘭把自己帶回來的東西交給阮家的人接手:“把劉長命交給我哥,有什麼事情等我回來再說。跟我爹娘說一聲,我從宮裡出來之後,馬上就回家。”
烏蘭點頭應了,下去辦事。
阮久便拿起節杖,跟著英王進了城門,蕭明淵等人也陪在他身邊,隨他一同進宮。
蕭明淵和年少時比,沉穩許多,也不像從前那樣穿金戴銀,把自己打扮得像隻花孔雀了。與阮久見麵時,雖然歡欣,但也似乎麵有鬱鬱之色。
阮久雖有滿腹的疑問,在此時卻不便問出口。
隻能忍住,一直到了宮裡。
覲見的流程總是那些,阮久坐在位置上,抬頭去看梁帝,總覺得他比三年前老了許多。
而梁帝待他,也不像是三年前,要選他和親時那樣和藹了,沒讓他上去挨著自己坐著,也沒有說彆的,隻是說了兩句例行公事的客套話,主要是圍繞著梁國與鏖兀的邦交。
阮久也客客氣氣地答了。
臨走時,梁帝才問了他一句:“在鏖兀過得還習慣嗎?”
阮久頓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很好。”
“會想家嗎?”
“嗯。”阮久又是點點頭,“每天都想。”
梁帝這才有些動容,神色緩和許多:“那就多留幾天。”
“好。”
梁帝又看向他身後的蕭明淵,語氣稍顯冷硬:“你好好陪著王後玩耍。”
蕭明淵隻是俯身行禮:“兒臣遵旨。”
阮久看著,心中愈發懷疑。
可是從皇宮裡出來,一路上英王都在,阮久也不敢問他們,隻跟他們說:“我先回家一趟,下午客滿樓見。”
“行了,你快回去吧,下午見。”
朋友們朝他揮揮手,阮久就這樣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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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久回到家時,家裡人都在門前等他,見他來了,就簇擁著他進去。
阮久被爹娘一人一邊圍住,噓寒問暖。
“我們家小久都長這麼高了,比娘親還要高了。”
“怎麼樣?鏖兀那邊還好吧?這回什麼時候走?”
“中午想吃什麼?娘親馬上吩咐他們去做。”
“鏖兀那邊實在是多災多難的,才幾年,發生了好幾場宮變,沒牽連到你吧?那小子……大王對你還算好吧?”
阮夫人停下腳步,沉下臉,對阮老爺道:“是我先跟小久說話的,請排隊。”
阮老爺想要反駁,被夫人瞪了一眼,就弱弱地退到後麵去了:“久久,晚上來書房找爹。”
阮久點頭:“好。”
而後阮鶴上前,接替了阮老爺的位置,抱住阮久的手,溫聲道:“小久,在鏖兀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阮久同他咬耳朵,“我帶回來的人在哥那裡嗎?”
阮鶴低聲道:“嗯,不過那個人戴著‘蓋頭’,誰都掀不開,等會兒還要你過去看看。”
“明明是鬥篷。”阮久摸摸鼻尖。
阮老爺積極檢舉:“夫人,小鶴插隊!”
阮久一把抱住兄長:“這是本王後欽點的……兄長!特許一直一直跟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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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午飯還有些時候,阮久黏著兄長,跟著兄長回了院子。
換了新的地方,劉長命顯然有些不安,他站在院子裡,隨時準備逃跑去找阮久,又因為阮久囑咐他,不要亂跑,到時候他回來找他的,隻是站在原地。
而劉長命也還記得阮久說戴好鬥篷,不要讓彆人看見他的臉的囑咐,一隻手緊緊地抓著鬥篷。
阮久跟著兄長過去的時候,他就站在院子裡。
阮久道:“……小豬說他是暗衛,還是保護兄長的暗衛,但是我不太懂,我們家哪裡有養過暗衛?”
阮鶴笑了一下,拍拍他的手:“讓哥看看。”
就算劉長命是阮久帶回來的,阮鶴還是下意識把他擋在自己身後。
他上前要揭開劉長命的鬥篷,還沒有動作,鬥篷就被拉住了。
阮鶴握住他的手,溫聲道:“彆怕,我沒有……”
他話音未落,劉長命便猛的一下,自行掀開了鬥篷。
與阮鶴對上目光的時候,他竟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淚流不止。
阮鶴也吃了一驚,回頭看了一眼阮久,給劉長命抹了抹眼睛:“有什麼事情,先彆告訴他,等等再跟我說。”
這自然指的是阮久。
阮鶴堅定地搖頭:“我不想讓他卷進朝堂紛爭裡。”
劉長命似乎是聽懂了,點了點頭。
阮久湊上前:“怎麼樣?哥,你認得他嗎?”
“認得。”阮鶴笑了笑,“是上次出征的時候,在軍營裡見過麵的。”
“噢。”
阮鶴忍不住問道:“他沒事吧?”
“沒事,就是像我信上說的那樣,中毒了。”
阮鶴點點頭:“進去吧。”
阮久躺在竹榻上,枕著阮鶴的腿。劉長命看了一眼,在竹榻便蹲下,試圖模仿阮久的動作。
阮久一躍而起,把他按住:“不可以!這是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