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道:“我是個昏君。”
他喜歡上了彆國派過來的細作,還五年如一日的護著他,為他生,為他死。
天底下沒有比赫連誅更昏庸的大王了。
*
北庭與溪原離得很近。
帕勒老將軍拿著兵符,帶著兵馬,前往溪原攔人,正好也碰見了喀卡的首領,文勃。他帶著穿著梁人衣裳的士兵,同樣等候在溪原。
相互一問才知道,都是來等王後的。
緊跟著,北庭那邊傳來消息。
王後已經被大王追上了,還受了點傷,應該是來不了溪原了。
不過赫連誅也沒有讓他們調兵向回,而是讓他們留守原地。
兩個人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赫連誅要他們注意著梁國的動向。
於是兩邊人馬就都在溪原城駐紮下來。
才讓使者回去複命的時候,帕勒與文勃登上溪原城城樓,遠遠地就望見了對麵遠處的涼州城煙塵四起。
仿佛是出了事。
帕勒立即下令關閉城門,自己在城樓上觀望梁國城池。
沒多久,涼州城城門被人從裡邊破開,一隊人馬,約莫百餘人護送著幾個人,從城中逃了出來。
同在城樓上的溪原守備是在五年前接待過梁國使臣的,他看著隊伍中的幾個人,回想了一陣子,恍然想起來了,驚道:“那是五年前送王後來鏖兀的、王後的朋友,好像是梁國的八皇子,還有……”
他說這話時,蕭明淵就坐在馬背上,一手握弓,一手牽著韁繩,俯著身子,策馬向前狂奔。
身後冷箭不斷,嗖嗖地從蕭明淵身邊飛過,他身邊的侍衛一個接著一個倒了下去。
他抓準時機,鬆開韁繩,穩穩地坐在馬背上,回身搭箭挽弓,直接射中涼州城城樓上放箭的士兵。
身邊的冷箭消失了。
晏寧與魏旭同時鬆了口氣。
蕭明淵用長弓一拍晏寧身下馬匹:“你先走,他們馬上就追上來了,請溪原城的人開城門……”他頓了頓:“阮久的麵子,應該好使。”
晏寧應了一聲,剛要策馬上前,就聽見轟隆一聲響。
他抬頭:“王爺,城門開了。”
蕭明淵抬手一揮馬鞭:“走。”
而帕勒老將軍站在城樓上:“既然是王後的朋友,還是先請進來再說。”
不到一百個人,做不了亂。
等蕭明淵的人都進入了溪原城,溪原城城門才關上。
梁國那邊派人前來交涉,喊話道:“我等追捕之人乃是反賊蕭明淵,此乃梁國內政,還請鏖兀不要插手!”
帕勒老將軍中氣十足:“這是我們王後的朋友,來探望我們王後的!有什麼事情,讓你們皇帝寫折子跟王後說!”
“此乃梁國……”
“滾!”
涼州城與溪原城遙遙相望許多年,戍邊士兵都有感情。梁國這邊喊話的人,是英王派來的,還想再說話,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涼州戍邊士兵拉下去了。
“對不住,叨擾了!”
帕勒老將軍這才緩和神色:“不要緊,有事情讓上頭解決。”
兩邊人馬都從城樓上下去了,溪原城城門裡,蕭明淵從馬背上翻下來,勉強站穩,向帕勒行禮:“多謝,我……”
帕勒上下掃了他一眼,見他狼狽,也不便聽他多言,隻道:“我派人傳信給王後。”
“阮久現在在尚京?”
“在北庭,王後收到消息,要過來救你們的,路上出了點事,就耽擱在北庭了。”
蕭明淵抹了把臉,臉上手上都是凝固的鮮血灰塵,整個人看起來臟兮兮的。
他思索了一下北庭與溪原的距離,最後道:“我過去找他。”
*
蕭明淵一行人隻在溪原稍作休整,當天下午便啟程去北庭。
北庭那邊,也隻是早一步收到了消息。
那時阮久還抱著枕頭靠在床上,把中午吃的米粥全部吐了出來。
赫連誅沒避著他,就讓使臣在門外稟告。
阮久聽見這件事情的時候,馬上就打起精神來了。
赫連誅幫他拍著背,分析道:“英王也沒有全騙你,他確實謀反了,蕭明淵也確實逃出來了,他也在涼州設下了埋伏。”
或者說,英王做了兩手準備。在梁國這邊,把蕭明淵趕儘殺絕;在鏖兀這邊,讓阮久認清細作的下場,與赫連誅離心,讓鏖兀放棄插手這件事情的想法。
如此,便徹底斷絕了內憂外患,可保他登基無虞。
不過英王可能沒想到,阮久能在短短幾天之內安排好人馬,接應蕭明淵。而蕭明淵,竟然真的從涼州城裡逃出來了。
阮久就著赫連誅的手,抿了口清水漱口。
他揉著腦袋,問道:“他們都沒受傷吧?”
外邊使者答道:“回王後的話,幾位客人都安然無恙,隻是受了些輕傷。”
阮久又問:“他們什麼時候過來?”
“幾位客人已經啟程了,大約晚上就能到。”
阮久鬆了口氣,卻又不由得擔心起家裡人來,家裡人都在永安,雖然他上次回去的時候,父親說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一家人都出海,可是事情這樣緊急,也完全有可能會來不及。
還要等蕭明淵他們過來的時候,再問問他們。
如果永安那邊的局勢真的很不好,就算是為了家裡人,他也得回去一趟。
這時他餘光瞥見赫連誅,又想到了彆的事情。
這回蕭明淵他們過來,是因為這樣的大事,他隻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來鏖兀借兵,重回永安;二就是在鏖兀苟且一生。
如果蕭明淵他們願意留在鏖兀,那他肯定可以護住他們。但是蕭明淵的脾氣,他肯定不願意,他寧願單槍匹馬回去,刺殺英王。
要借兵,也不想這回一樣,他賣個麵子,就能請動喀卡的士兵。
這回的士兵是要去梁國的。
阮久不知道,赫連誅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看著赫連誅冷硬的下頜線,忽然有些心虛,他現在是細作了,就算從前他是鏖兀王後,那也是梁國的和親公主,斷沒有隨便就叫鏖兀出兵的道理。
打仗就要死人,就要耗財耗力。
鏖兀好不容易好了些,赫連誅肯定不願意拿鏖兀去冒險。
阮久病蔫蔫的,抱著枕頭,看著赫連誅就出了神。
赫連誅早就察覺到他在看自己,轉頭看回去時,阮久卻又低下了頭。
他開不了口。
可赫連誅也是這樣想的,要是阮久開口,他就動兵。
但是阮久隻是躲著他的目光,不說話。
赫連誅拍拍他的後背:“還想吐嗎?”
阮久搖搖頭。
*
蕭明淵一行人趕到北庭時,已經是夜裡了。
暮色四合,阮久下午好些了,吃的東西也沒再吐出來。
他站在城門口,等著朋友們過來。
赫連誅就陪著他站著,阮久身上披著的衣裳都是赫連誅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夜風也變冷了,遠處才傳來一聲馬匹嘶鳴聲。
阮久抬起頭,連眼睛都亮了。
隨後的時間變得更慢,阮久等了好久好久,才終於看見不遠處夜色籠罩裡的身影。
在三五步開外的地方,一行人翻身下馬,阮久看著自己的朋友們,一個個都狼狽不堪,衣裳破破爛爛的,臉上身上都是傷口,又沾了塵土,灰撲撲的,都看不出誰是誰了。
甚至還有一個人斷了隻手,用簡陋的樹枝固定住,走路還一瘸一拐的,顯然是腿也傷著了。
阮久看著他們,垂了垂眼睛,試圖壓下眼裡的水光。最終還是沒忍住,快步跑上前,飛撲抱住晏寧,“哇”的一聲就哭了。
分明是他們三個看起來最慘,偏偏是阮久哭得最慘,上氣不接下氣的,眼淚都快幫他們把臉上的灰土衝乾淨了。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安慰他。
“誒,又沒事,不是還活著嘛?”
“你彆哭了,你多大了?”
結果這幾個人都哄不住,阮久緊緊地抱著晏寧,一個勁地哭,話也說不清楚。
蕭明淵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扭頭看見赫連誅。
赫連誅站在城牆的陰影裡,看起來麵色陰騭,不太友善。
幾乎是同一時刻,三個朋友交換了一個眼神。
——阮久是不是被赫連誅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