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跌下天坑, 碰著了腦袋,時不時還有些頭暈惡心,赫連誅便讓人在北庭多停留了幾天。
這天清晨, 阮久還賴在床上沒起, 赫連誅就已經在武場裡打完一整套拳法了。
他頂著滿身熱汗回來時,遠遠地就看見蕭明淵等在門前。
想起阮久還在裡邊睡覺,赫連誅心中便一陣不滿。
他吩咐侍從:“讓他去書房等。”
侍從快步上前去傳達赫連誅的話,蕭明淵轉過頭看了一眼,遠遠地行了個禮,就被侍從請下去了。
赫連誅自始至終都皺著眉, 十分不快,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 進了房間。
赫連誅換下汗濕的衣裳, 披上單層的袍子。
阮久還在睡,赫連誅一邊係上腰帶,一邊走到他麵前,又散下頭發, 在床榻前蹲下。
他湊近阮久,喚了一聲:“軟啾。”
阮久迷迷糊糊地被他喊醒, 抬起手要揉揉眼睛,卻不想一巴掌就按在了他的臉上。
赫連誅就勢在他的手心蹭了蹭:“起來了。”
阮久哼哼了兩聲,拍拍他的臉,把被子扯過頭頂, 想要再睡一會兒。
赫連誅幫他揉了揉腦袋:“還頭暈嗎?”
阮久搖搖頭。
赫連誅溫聲哄勸:“那我們明天就回尚京。”
阮久還是搖頭, 睜開困倦的眼睛, 說話聲音很小:“我要回永安。”
赫連誅雖然語氣仍舊溫和, 但已經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不行。”
阮久清醒過來,看著他漆黑的眼眸,自己的眼角卻漸漸地變紅了。
赫連誅抬起手,摸他的頭發,手指穿過他的發根,按著他的腦袋,安撫道:“現在還不行,等過幾年,事情都安穩下來了,我再和梁帝商量,把家裡人都接來尚京。”
阮久使勁搖頭,赫連誅的手扯了一下他的頭發,他的眼眶就更紅了。
赫連誅趕忙收回手,摸摸他的頭發:“弄疼你了?”
阮久難過極了,看著他的眼睛,再說了一遍:“我要回永安。”
赫連誅同樣語氣堅定:“不行,現在還不行。”
這下阮久明白了,赫連誅是不可能放他走了。
他泄了氣,重新在軟枕上躺好,半張臉都藏在被子裡,悶悶道:“我再睡一會兒。”
“好,你想吃什麼?我讓他們……”
“不想吃東西,中午起來再吃。”
“好。”赫連誅最後摸摸他的腦袋,幫他把被子蓋好。
鬨鬨小脾氣也沒關係,隻要阮久不去摻和那些事情就好。
*
赫連誅守著阮久,一直到他睡著了,才起身離開。
蕭明淵還在書房等著要見他。
赫連誅走出房門,看了一眼烏蘭:“看好王後。”
烏蘭垂眸應道:“是。”
赫連誅的眼神轉為陰冷,語氣中帶有警告的意思:“第二次了。”
烏蘭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這是他第二次瞞著赫連誅,把阮久帶出來了。
再有第三次,就不是這樣輕描淡寫地揭過去了。
烏蘭再抬起頭時,赫連誅已經走遠了。
他一貫如此,獨斷專行,在阮久麵前刻意收斂,卻也改不了骨子裡的**。
*
書房裡,蕭明淵雙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
赫連誅坐在他麵前,隨手翻看從尚京送過來的奏折。
他頭也不抬,冷聲反問了一句:“你要借兵?”
蕭明淵脊背挺直,兩隻握成拳的手捏得更緊:“是,請大王借兵與我,好讓我出兵勤王。”
赫連誅卻問:“你帶過兵嗎?”
“我沒有……”
“你去過軍營嗎?”
“沒有……”
“兵書總看過吧?”
“沒有。”
赫連誅擱下朱筆,將麵前奏章推到一邊,語氣冷厲:“那朕憑什麼要借兵給你?讓鏖兀軍隊都去送死嗎?”
蕭明淵很快就回過味來:“大王想要什麼?”
兩國之間,除了利益,彆的什麼也沒有。
鏖兀要為毫不相關的梁國動兵,還是做這樣冒險的事情,自然是要一些好處的。
蕭明淵不由得有些緊張,鏖兀一向胃口很大,要錢要地,又要和親公主,不知道這回又要什麼。
不想赫連誅淡淡道:“朕派一個將領,幫你統兵。”
“不行!”蕭明淵猛地抬起頭,斷然拒絕。
這怎麼可能?原本用的就是鏖兀的士兵,再用鏖兀的將領帶兵,就算來日順利入了永安勤王,這個將領、這些士兵,都是聽命於赫連誅的。
鏖兀的軍隊進駐大梁國都,隻差半步,就能奪走梁國的皇位。
這怎麼可能?就算蕭明淵從沒統過兵,也不可能答應這個要求。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情:“大王不願意借兵,那就算了,又何必開這樣的玩笑,叨擾了。”
蕭明淵告退離開。
赫連誅當然懶得管他,誰做梁國皇帝都行。
英王陰毒,心機深重而手段下作;蕭明淵蠢鈍,看似正直卻無用。
不論是誰登基,都對鏖兀構不成威脅。
他何必理會梁國的事情?
赫連誅加快了批折的速度,想著中午回去陪阮久吃飯,下午就能和他在一塊兒待一整個下午和晚上了。
*
赫連誅說到做到,第二天上午,阮久醒來時,發現他們已經收拾好了東西,要回尚京去了。
而他什麼也不用做,隻需要洗漱洗漱,吃點東西,然後被赫連誅塞進馬車裡。
阮久很難才從馬車窗子裡探出腦袋,他朝四周望了望,沒看見蕭明淵他們的身影,有些焦急:“烏蘭,你去喊一下……”
他幾乎半邊身子都探出馬車,然後就被赫連誅抱回去了。
阮久使勁推開他,朝馬車外大喊了兩聲:“蕭明淵!蕭明淵!”
他還沒喊第三聲的時候,蕭明淵就從遠處過來了。
他將韁繩遞給侍衛,抬腳上前。
阮久看了一眼,才看見他已經整裝好,也要啟程了。
阮久問:“你要去哪裡?”
蕭明淵神色平靜:“去周邊的幾個部落看看。”
阮久回頭看了一眼赫連誅,赫連誅麵色淡淡,仿佛看不見旁人。
看來是沒有借到兵。
阮久壓低聲音問道:“怎麼回事?”
蕭明淵麵不改色:“大王好心,要派人替我統兵,我拒絕了。”
阮久反應過來,蕭明淵怎麼可能答應這種要求?難怪他要去另尋出路了。
“那……”阮久再回頭看了赫連誅一眼,輕聲對蕭明淵道,“要不你再留一會兒吧,我再幫你想想辦法。”
鏖兀的那個要求,對蕭明淵來說,就是一種不折不扣的羞辱,蕭明淵當然不肯。
“罷了,不用麻煩你了,我再去彆的地方看看就是了。”
蕭明淵抬腳要走,阮久連忙探出身子拉住他的手。
“彆的部落都聽赫連誅的,恐怕他們也不會借的,你跟我回尚京去,我幫你想辦法。”
蕭明淵沒有回頭,僵持了一會兒,阮久搖搖他的手,“蕭明淵?”
蕭明淵點了一下頭,阮久見他答應了,才收回手。
阮久坐回馬車裡,抬頭看見赫連誅,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他說他幫蕭明淵想辦法,但這也隻是權宜之計,如今蕭明淵殘兵敗將,連一百個人都湊不齊,恐怕一離開鏖兀,就會被英王的人儘數剿殺,到時連死都死得不明不白的。
他應該向赫連誅開口的。
沒等阮久想好該怎麼改口,馬車就駛動了。
阮久掀開簾子見了一眼,看見蕭明淵他們騎著馬跟上來了,才放下心來。
他放下簾子,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赫連誅。
赫連誅正襟危坐,雙手按在膝蓋上,神色肅穆。
阮久目光一轉,伸手握住他的手,軟了語氣:“……大王。”
赫連誅神色微動,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壓下忍不住要翹起來的唇角。
他原本不喜歡阮久這樣喊他的,顯得生疏,但他沒想到,這樣的稱呼,被阮久喊出來,有一點兒黏糊。
他要求人,當然要軟乎些。
赫連誅淡淡地應了一句:“什麼事?”
“蕭明淵那邊……”阮久雙手握住他的手,“求你了。”
阮久想了想,乾脆雙手環住赫連誅的腰,把腦袋埋進他懷裡,使勁蹭了蹭。
他看米飯和饅頭就是這樣撒嬌的,而且赫連誅自己也很喜歡這樣蹭蹭。
“小豬,求求你了。”
赫連誅按住自己蠢蠢欲動的雙手。
“他從沒帶過兵,而且如今英王勢大,他又不肯讓我的人帶兵,我不能讓鏖兀人跟著他去送死。”
“我知道。”阮久小聲道,“你要派人和他一起,那讓他自己選人好不好?我也可以過去的。”
赫連誅垂眸:“你不行。”
“那就讓他選嘛,選一個都滿意的將領和他一起統兵。”
阮久捧住他的臉,像小鳥啄食一樣,在赫連誅的下巴上啄了兩口。
“小豬大王,求你了。”
這是阮久頭一回用美人計,他覺得自己還不太熟練,赫連誅覺得他實在是太懂得了,一出手就是絕招。
他根本沒有毅力抵抗。
赫連誅雙手按住他的腰,把他往上帶了帶:“他又不知道鏖兀有哪些將領,最後還不是你來挑?”
“那就我來挑。就看在我的麵子上。”阮久眨眨眼睛,愈發軟下語氣,“隻要他們帶兵走了,我就放心了。我答應你,我暫時不回去,就讓他們先回去嘛,好不好?”
赫連誅不答,隻是又湊近他。阮久會意,和他貼了貼臉頰。
這下赫連誅滿意了。
他原本想的就是這樣,如果阮久開口求他,那就借兵。
他按住阮久的腦袋:“好,依你。”
阮久鬆了口氣,抱住他,笑得真心:“小豬你真好。”
“嗯。”赫連誅抱住要從自己腿上滑下去的阮久,“就這樣。”
“噢。”
赫連誅太過高大,幾乎把他整個人都包起來了,阮久的腦袋靠在他的肩上,垂了垂眼睛。
可他還是很想回去啊。
*
為了照顧阮久的身體,隊伍行得緩,晃晃悠悠的,回到尚京的時候,已經是赫連誅的成年禮第一天了。
尚京城裡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他隻需要換身衣裳,出席典禮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