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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碎。
再複活。
被打碎。
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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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靈的儘頭沒有死亡,隻有疼痛。】
這是謬論。
僅在係統世界可行的謬論。
因為願意成為員工的亡靈發誓遵守重重戒律。
【不垂涎活物,不謀害生命,不乾擾秩序,不企圖永生】
……對失去生命與未來、永恒徘徊在死亡中的【亡靈】來說,太過苛刻、清直的戒律。
但能成為係統員工的亡靈不同。
係統員工隻想龜縮在上班日常中,依靠著主係統供給的能量,安安穩穩的,偽裝“活著”的狀態。
所以,係統員工的特質是“無害”——
糟糕的是,“無害”也是“弱小”的同義詞。
於是員工們隻生活在係統世界中。
如同安穩吃草的羔羊生活在羊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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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嫩,無知,肥美,弱小。
【待宰的羔羊】,在圈外的所有邪惡詭怪者眼中,係統員工就是這樣的存在。
……可是,十年又十年,百年又百年。
羔羊們永遠安穩平靜地吃草,生活中最大的煩惱是不想加班,是早起打卡好煩,是食堂的糖醋排骨又賣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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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是因為羊圈外,有一名牧羊人。
牧羊人似乎從一切恐怖的儘頭走來,她是羊圈外永恒鎮守的黑影,是凡人不可直視的存在。
她所經之地,野獸退避,太陽垂首,蒼穹傾覆。
她麵前,活著的生命會領略死亡,死去的生命會感到恐懼。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她可以握進指尖把玩的玩具罷了。
——恐怖如她,強大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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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誰都不敢侵入牧羊人的領地,捕獲她的羊。
不管她的領地多豐饒,不管她的羊群多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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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牧羊人有點惡劣的小毛病。
她似乎天生就不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一個崗位,老老實實地看守著羊群,總會被有趣的東西引走瞎玩。
過去牧羊時,牧羊人雖然算不上有多粗心,但也實在算不上精心。
所以,時不時地,會有幾隻羊,在離開羊群覓食時,迷了路。
迷了路,丟了家,離開了牧羊人的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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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隻會在野獸的獠牙中,變成屍體。
畢竟,弱小卻鮮嫩的它們,散發著太迷人的氣息。
羔羊在羊圈中不會逝去,但羊圈之外,有著太多太多的危險。
員工的【真正死亡】便是這樣……被更凶惡的亡靈吞噬,被更恐怖的世界絞碎……達成了付出靈魂也無法挽回的交易,遇到了怎麼複活依舊會被玩弄的存在……
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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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人呢?本該保護它們的牧羊人呢?
——沒什麼應不應該。
牧羊人的出現似乎隻是率性而為,她的保護,也像是隨便做下的決定。
沒誰會譴責她的失職,也沒誰敢。
牧羊人偶爾會清點羊群的數量,偶爾會發現它們的走失——
但,就算找去了,懲戒了,處死了吞吃羊的野獸,又如何呢?
窺伺弱小者、邪惡詭怪者是殺不儘的。
要怪,就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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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太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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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上方開裂的源頭緩緩愈合,P先生鬆了口氣,緩緩倒回地麵。
他劇烈咳嗽著,裂痕猶在的身體隨著咳嗽的震動破碎、愈合、又破碎。
畢竟,再如何輕描淡寫——
他也是被199世界的boss直接抓成包子餡,又呈包子餡狀,直接被抓進了源頭。
不僅僅是因為boss的襲擊,毫無防護、不做準備地穿過萬千世界中時空交錯產生的扭曲亂流,足以徹底絞碎數百數千個亡靈。
否則主係統為什麼要花最大的能量建立通道與平台……哪怕是M小姐也會因為失誤穿梭受傷……更彆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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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剛才。
又因為那個女鬼boss被M小姐一番暴走直接弄成了半瘋狀態——暴走的M小姐似乎是不能直視的,那大概是某種危險能量體吧,P先生也總結不出所以然——他同樣也搞不清,為什麼自己怎麼直視也不掉san——
總之,那個女鬼boss短時間內怎麼都無法恢複清醒。
在他花了好大一番努力才加快複活速度、趕在M小姐徹底毀滅世界前出聲阻止了她之後——
後方,半瘋的boss叒把他當包子餡剁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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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之前待機複活的P先生是麻婆豆腐狀,現在的他就像西湖豆腐羹。
……碎啊,碎得一條條,一絲絲,碎得他實在沒什麼力氣把自己拚起來了。
該感謝那位女鬼的指甲似乎有特殊能力,怎麼撕碎他剁碎他都是一瞬間的事,他死時根本沒來得及看到濺出的血,隻注意到了上司丟開的雞腿,與暴走的上司本尊嗎……
否則,在上司麵前因為鮮血失控的話,就很不好解釋了。
在世界源頭裡碎成現在這樣,靈魂邊緣都透明化了,更不用擔心見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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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好累。
……就算曆經千辛萬苦把自己拚起來,就算拚起來後又咬牙堅持定位到上司,就算成功找到上司與她會合……順利返回係統世界……
他下午,還要去采購部開會呢。
開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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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一點,P先生便不想起來了。
他一點都不想把自己拚起來。
所以,他默默望著(剛剛被上司砍裂)如今緩緩愈合的源頭,決定抽五分鐘發牢騷,調整工作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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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開會。
好想休假。
所以他才不想出外勤啊——
都說了多少遍,他是個普普通通的文職人員。
扛不起四千多公斤的鐮刀,也沒辦法變成天災毀滅世界。
他就應該坐在辦公室裡,離妖魔鬼怪都遠遠遠的。
……然而,無論他強調多少遍自己是個普普通通的文職人員,強調多少遍自己沒有絲毫武力值……
奇怪的是,在他身邊,很少有人會產生“要保護他”的意識。
哪怕他平均每天慘死一次,哪怕他每一次都死得那麼毫無防備,認識他的每個人依舊下意識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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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不需要被保護】
也許,人們總會把“被保護”與“很弱小”聯係在一起,而P先生的氣質與形象都與“弱小”無關吧。
但他其實真的很需要被保護。
文職,新人,普通。
弱小,可憐,無助。
可從沒人會想到“保護天使”……上司倒是注意到了他的弱小,但反而走去了另一個過分極端……
長年累月,P先生也逐漸習慣了這一點。
……不,確切地說,他都沒什麼“逐漸習慣”的過程,好像一開始,就瞬間適應了不被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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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什麼?
……因為總過分、極端、尤其偏愛欺負他的上司?搞得他期望無限拉低,隻要“不被欺負”就感覺中了彩票?
因為她從一開始就……啊,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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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成了付出靈魂也無法挽回的交易。】
果然,是因為上司吧。
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不被保護,弱小也沒人救,隻能一直一直徘徊的死循環。
那是他剛入職……不,即將入職,麵試時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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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你的簡曆很不錯,能力也不是沒有。”
對麵那隻黑發黑眼的女亡靈把文件隨手扔在桌上,似乎是卸下了作為麵試官的全部威嚴,對他露出了非常可愛的笑容。
結果似乎非常順利。
那個攜帶兩顆小酒窩的笑容也過分可愛了些。
他忍不住報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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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微笑還沒完全遞出,尖銳的疼痛就猛然襲來。
他眼前的一切迅速晃動、模糊,感覺就像後腦勺被誰扯著撞上了一口古老的鐘。
嗡嗡,嗡嗡,泛著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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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隻女亡靈猛地抬起腳,直接把他的頭踩進地麵。
她的兩顆酒窩依舊很可愛,慢慢轉動鞋跟的動作也很淑女。
疼痛嗡鳴,他貼著地麵,感覺快喘不過氣。
“……武力值,就這種程度而已嗎?”
M小姐一邊慢慢碾壓鞋跟,一邊歪過臉:“就這種程度還想申請加入恐怖維修部……你是天真呢,還是蠢呢。”
“小朋友還是去運營部玩吧,哦,這張臉還算及格,你去戀愛維修部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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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反駁,卻說不出話。
明明隻是一腳踩下,施加在後腦勺上的壓力卻完全不同,那力道,仿佛被山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