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之前才會對蘇清風隱瞞一切,張三更是想趕走蘇清風——他們既希望蘇清風能夠為他們除去惡鬼,又害怕蘇清風會因除去惡鬼而殺死江海湖……但現在,他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天師,求求您了。”
劉春見蘇清風久久不語,還以為他要拒絕,顫抖地上前一步,跪在了他麵前。
“求您了。”
“放過江天師吧。”
在劉春之後,村民們一個接一個跪了下來,他們世代守在這裡,從未對惡鬼屈膝卑躬,此時卻自願低下了頭,向蘇清風祈求。
他們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江海湖,為了他們的救命恩人——也是從今以後,他們決定拿命守著的人。
蘇清風沉默地望了他們一會,側身避開這一跪,道:“好。”
然後他回過頭望著惡鬼,發現惡鬼原本猙獰的臉龐上,居然留下了兩行淚水。
蘇清風看著那兩行淚水,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道:“你是誰?”
“我……”
“惡鬼”怔怔地與蘇清風對視,好像從夢中驚醒,原本灰暗的眼睛居然恢複了幾分清明。
“我是江家第十三任天師,我叫江海湖……我的父親,我的祖父,都為除鬼而死。”
他喃喃低語,目光從蘇清風身上移開,又落到了那些村民身上。
“我繼承父輩遺誌,卻因為自己的私欲沒能保護到這裡的村民,反而被惡鬼搶走身體,害死了無辜人的命……”
在說這些話時,江海湖臉皮底下有什麼東西在湧動,好像是另一張人臉,在嘶吼著,想要衝出桎梏。
那是他體內的惡鬼,正在爭奪他的身體。這種感覺應該是很痛苦的,因為江海湖渾身控製不住地顫抖——但他還是慢慢地從地上爬起,挺直腰背,像個人一樣站了起來。
村民中有人抬起頭,驚喊道:“天師!”
“天師回來了!”
江海湖對他們笑了笑,淚水再度流下,他的眼中有茫然,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即將赴死的堅定。
蘇清風看著他,後退一步,攔住了想要衝上來的村民。
江海湖緩緩抬手,指間夾著一道皺巴巴的明黃符紙,他與蘇清風對視,哽咽地說了聲“謝謝”。
然後道:“身為天師,理當以自身為燭,照人間清明。”
轟!
熾烈的火焰在那一刻燃起,仿佛黑夜中長明的燭,驅儘黑暗,耀耀不熄。
“啊——!”
有人在慘叫,但那並不是江海湖,而是他體內的惡鬼。它占據了江海湖的身體,當江海湖選擇死亡時,它也逃脫不了被烈火焚燒的命運。
“救救我!救救我!”
惡鬼撕心裂肺地慘叫著,衝村民們伸出一隻被燒得皮肉儘綻的手。
“救救我啊!我不是你們的救命恩人嗎?!快來救我啊!!”
“……”
村民們望著它,他們眼中同樣流下了眼淚,有人痛哭,有人捂著嘴泣不成聲,但沒有一個人上前。
這是江海湖自己點燃的一把火,以身為燭,在燭身融儘之前,沒有人能夠撲滅那耀耀的火光,也沒有人有資格撲滅。
……
長夜漫漫,當天邊露出第一抹晨曦淺光時,村子裡燃了一夜的火終於熄了。
焦黑的土地上多了一捧灰,村民們淚痕尚未乾涸,劉春躬下腰背,從地上掬起那捧灰,用沙啞的聲音對蘇清風道:“我們會把江天師葬在後山,和我們的祖祖輩輩葬在一起,我們的後代也都會知道,他是我們的恩人。”
蘇清風道:“他應該會高興的。”
劉春點點頭,身後村民圍了過來,就在他們想說什麼的時候,蘇清風餘光忽然瞥見什麼,道:“散開!”
在江海湖的餘燼之上,居然還有一股黑氣再度湧起,它向最近的村民撲去,狠聲道:“把你的身體給我!我還有機會——!!”
肆虐的黑氣在即將碰到村民的前一刻,停止了。
冰冷的劍光破開邪煞,蘇清風冷冷地看著它,道:“你可以死了。”
“……”
最後一點黑氣終於潰散,彌漫在村子一月的霧氣也消失了。
江海湖最終被葬在後山,那裡立起一道新墳,麵朝村子,從此以後,村中所有人仰首時,都是在看他。
蘇清風與村民告彆,被他們一路送到山腳下,當他踏出這座大山再回頭時,村民與遠處的小小村莊都消失不見,隻有林葉隨風微動,隱匿在淺淺霧氣之中。
他沉默地在山腳下站了一會,腰間忽然多了一隻手,將他抱住了。
“道長,”蘇槐靠近蘇清風臉龐,在上麵淺啄一口,笑道,“親一下就不難過了。”
蘇清風:“……我怎麼感覺你在占我便宜。”
蘇槐:“才沒有,我隻是是想安慰道長。”
蘇清風與他對視,發現自從自己上次親了這隻小野鬼以後,他不僅喜歡抱著自己,還會明目張膽地親了。
這樣下去不行,感覺要出事。
蘇清風在蘇槐腦袋上敲了一下,道:“以後不準隨便親我。”
蘇槐委屈道:“我明明沒有隨便親道長,我都是很認真地親的。”
蘇清風:“有什麼區彆嗎?反正都不行。”
蘇槐:嘖。
蘇槐道:“道長真小氣。”
蘇清風嗤笑一聲,才不理他,繼續往前走去。
蘇槐牽著蘇清風的手和他一起走,路上看著道長沉默的側臉,知道他還是有些難過。
於是道:“那不親道長臉,親眼睛可以吧?”
蘇清風:“不可以。”
“額頭?”
“不可以。”
“頭發?”
“不可以。”
“耳……”
“都不可以,”蘇清風道,“你好吵,變回貓貓自己親自己吧。”
蘇槐:“……”
太過分了!
於是飛快地湊過去在蘇清風唇角親了一口。
然後變回了黑貓。
蘇清風:“……”
他與黑貓對視幾秒。
又把它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