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所站的位置光影晦暗不明,沈離抬頭看去,恰好能看見那人藏在黑暗中的半張側臉。
易容改變了他麵部輪廓,可自下顎往下,纖長的脖頸輪廓精致,一半隱於陰影當中,另一半,則儘數收攏進繪著雲紋的衣領。
沈離盯著那衣領邊沿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忽然沒來由地生出個古怪的念頭。
這人是為了……不被他發現麼?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立即被沈離在心中否定。
哪怕他知道祁長昭一直有意接近自己,沈離也從沒覺得祁長昭做這些事情是為了他。
祁長昭可不是那種會相信“一夜夫妻百日恩”的人,若真是如此,他在書中就不會對原主那麼狠。此人生性暴戾,就算當真因為與他有過肌膚之親後產生好感,那也是建立在他不會妨礙此人計劃的前提下。
因此沈離從不認為,祁長昭對自己那點不值一提的好感,能左右此人的任何行為。
那麼,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可祁長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轉過頭來,垂眸看入沈離眼中,輕聲問:“你喜歡我原本那副模樣?”
沈離如實道:“那可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祁長昭嘴唇略微揚起一個弧度,似乎心情不錯,溫柔道:“那離開此地後,我便換回原本的模樣。仙宗那邊,我會去解釋。”
“哦……嗯?”沈離正要點頭,忽然覺得不對,疑惑地朝他看過去。
所以先前易容的目的到底是???
祁長昭沒再理會他,轉而凝視眼前那道緊閉石門。
這地宮內最不缺的就是石門,二人一路行來,已不知見過多少扇,可唯有這扇與彆不同。
這上麵既沒有文字與圖騰雕刻,也並未附著靈力,看上去就是一道在普通不過的門。祁長昭正要伸手嘗試去推,身後有人叫住了他。
“陛……不是,祁公子,這門不能碰!”
說話的是廣陽子。
他與玄青君好不容易掰扯完了打暈對方的事,其餘弟子也陸續醒來。那二人知曉祁長昭與沈離的關係,沒過來礙事,徑直將一群弟子領到一旁調息打坐。
在場的弟子多少都受了些傷,廣陽子和玄青君陸續幫人處理好了傷勢,正要來與祁長昭商議下一步行動,便看見祁長昭正在這石門前鼓搗著什麼。
祁長昭動作一滯,轉過頭來,廣陽子拉著玄青君來到二人身邊。
廣陽子:“方才我們來這裡時,也嘗試過打開這道門。可我們剛碰到這門,那道黑影便從門縫中出現,這才……”
祁長昭眉頭皺了皺,沈離低聲問:“東西在這裡麵?”
“不確定。”祁長昭道,“自從進入地宮後,我的法術受到此地靈脈限製,難以追溯靈力之源。但我能感覺到,這裡似乎存在某種法術殘留……就在這扇門後。”
“畏首畏尾的做什麼。”玄青君不以為意:“陛下,依我看來,不如召集幾名弟子,用靈力直接將這門衝撞開。”
廣陽子不同意:“不妥,萬一那同樣的黑影再來更多,我們又陷入幻境該如何?”
玄青君:“那你說該怎麼辦,我們這哪還有彆的辦法?”
“這——”
身旁那兩人吵得沈離頭疼,他正想說什麼,陡然覺得身後掀起一陣寒意。
不等他扭頭看去,忽然感覺有人在他背上狠狠推了一把。沈離一個踉蹌,直接朝那石門撞去,與此同時,石門上忽然出現出一道法陣。
變故來得太快,沈離還來不及說什麼,法陣刺眼的光芒霎時籠罩了所有人。他的身體不偏不倚撞入陣法中央,竟被一股強勁的吸力猛地吸入石門當中。
光芒散去後,沈離已經失去了蹤影。
沈離隻覺眼前光影在飛快變換,可怖的壓迫感與撕裂感席卷全身,待到一切平息,他狠狠摔在了布滿塵土的地麵上。
呼吸間竟是塵封的腐朽氣息,沈離站起身,警惕地打量四周。
眼前是個由白玉雕砌搭建而成的祭壇。
祭壇每隔三尺放置一盞落地燭燈,幽藍的火光跳動著,將沈離的臉色映得蒼白。
此地顯然是塵封已久,那祭壇上落滿了厚厚一層塵土,看上去格外蕭索。沿著石階而上,祭壇上沒有擺放任何祭祀用品,唯有一張白玉床。
一名身穿紅色喜袍、容貌昳麗的女子躺在白玉床上,麵容紅潤,眼眸輕輕合著,像是睡著了一般。
女子臉上繪著精致的妝容,一襲紅衣襯得肌膚白皙如雪,無論用怎樣的眼光判斷,這都是一名十分美貌的女子。
隻是可惜……
沈離在白玉床旁站定,眼眸沉下來。
這石床上的女子並無呼吸,早已是個死人。
“你乾嘛總盯著她看,她美嗎?”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沈離回頭看去,秦牧之從祭壇角落走出來。
沈離道:“是你把我弄來的?”
“是我。”
秦牧之朝前走了幾步來到光照之下,沈離這才看清,他臉上的黑色脈絡已比先前更為深重。事到如今,就是把人救回來,恐怕也回天乏術了。
秦牧之在石階下仰頭看向沈離,嗤笑道:“原本還等著你來找我,誰料到你們在那石門前耽擱這麼久都沒進得來。我隻好幫你們個小忙。”
沈離默然片刻,與他打商量:“你能不頂著這張臉,用這副腔調說話嗎?”
秦牧之好歹是個英氣俊朗的翩翩公子,如今掐著嗓子說話,生生聽得沈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秦牧之並不在意他的態度。
他緩慢走上祭壇,來到那白玉床邊:“你知道她是誰麼?”
沈離沒答話,秦牧之悠悠道:“你應當已經知道,修建這地宮的乃是一個上古部族。而這位,便是那部族中的最後一位聖女。”
“你們隻知道這祭壇是為了祭司尊神所建,可你們弄錯了一件事,用以祭祀尊神的,並非青年男子,而是聖女。”秦牧之凝視著玉床上那曼妙女子,輕聲道,“這祭壇,是聖女的活墓。”
沈離背後掀起一陣涼意,隱約明白了此人話中的深意。
“族中信奉聖女的**是最佳的祭祀之物,尊神會附身於進入此地最英勇的那位男子身上,並與聖女誕下後代。因此每一任聖女年滿十三歲後,便會被送入這祭壇。她會日複一日地打扮成新娘模樣,等在此處,等待……那所謂的命定之人的到來。”
“族中青年男子被定期送入祭壇,通過這地宮的重重險阻,來到祭壇的最底層,便可與聖女共度**。”
沈離:“這也太……”
“太荒唐了,對吧?”秦牧之道,“聖女不易受孕,她日複一日等在此處,與不同的人交合,直到終於懷上孩子,並誕下下一任聖女。誕下胎兒後,聖女便可離開這個祭壇。至於該如何離開……你不妨看看祭壇四周。”
沈離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祭壇四周的溝壑內,竟堆滿了森森白骨。
沈離閉上眼,無聲地舒了口氣:“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麼?”
“沒什麼。”秦牧之的目光仍落在那仿若睡著的女子身上,半晌,才輕聲道:“或許隻是因為……許久沒有人聽我說這些了。”
“這位聖女被送入祭壇時,剛過了十三歲的生辰。可她剛一進來,族中便發生了非常嚴重的內亂。與內亂同時到來的,是幾大部落的聯手反撲,戰事長達數個月,徹底毀了部族的根基。”
“所有人忙於奔命,死的死,傷的傷,被俘的被俘,沒有人再來管這位可憐的聖女。”
“你明白那種感覺麼,這沒有修為、不會武功的女子隻能苦苦等在這祭壇當中,等待著或許有人會來將她救出這暗無天日的牢籠。可直到最後,沒有人會來。她等待的每一日,都是隻不過是在慢慢走向死亡又或者更加痛苦的煉獄。”
沈離眼眸微動,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收緊。
秦牧之回過頭來,恍然驚覺:“抱歉,我忘了……你懂這種感覺,你也曾體會過的,對麼?”
“夠了。”沈離出言打斷他,“直說吧,為何帶我來此地,又為何會控製秦公子?”
秦牧之掩口輕笑:“可不是我控製他,是他自願與我合作。”
“……此人心性極其堅韌,他心中充斥著想要複仇的掙紮與渴望,這正是我想要的軀體。所以,我主動出現在他麵前,果不其然,我剛答應替他複仇,他便同意與我合作。”
沈離嘖了一聲:“所以,你是幫他來殺我的?”
“原本是這樣,不過在看見你之後,我改主意了。”秦牧之笑得更加開懷了些,“我沒想到,在此地困了這麼多年後,竟然有這麼多和我胃口的軀體送上門來。”
他說著,緩慢走到沈離身邊,稍稍傾身,在沈離耳畔輕聲呢喃:“……我想要你。”
“那你就想去吧。”
沈離的聲音是從秦牧之後方傳來的,他偏頭一看,沈離原本站立的地方,隻剩下幾縷漂浮的塵埃,反射著幽藍的光線,忽明忽暗。
秦牧之卻並不惱,他直起身,淡聲道:“我知道你修為高,從你進入此地時,我就知道了。”
“我善識人心,所有進入此地的人,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的秘密,自然也儘在掌握。”他話音落下,身形忽地一晃,化作了一名俊美消瘦的青年男子。
男子懷抱一把配劍,朝他淺淺一笑:“你說對麼,師尊?”
沈離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冷了下來,“變回去。”
“沈雲”上前半步,臉上流露出受傷的神色:“為何要我變回去,難道師尊不想見我麼?”
沈離偏頭不答,“沈雲”輕笑道:“看我對你多好,知道你心中惦記著小徒弟,便變作你家小徒弟的模樣讓你看個儘興。你與我合作,我能讓你天天見到他……不考慮考慮?”
“……你做夢!”
沈離忽然從袖中抽出匕首朝他刺去,後者急退幾步躲開,身形一晃又變作另一番模樣。
“祁長昭”勉強躲開沈離一擊,抬手擒住沈離的手腕:“小皇妃何至於如此動怒,當心氣壞了身子。”
沈離麵沉如水,唇角忽然緩慢勾起。
“祁長昭”神情一滯,一把匕首從他背後刺入,不偏不倚穿透了心口。
下一秒,沈離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後。
他抽出匕首,一腳將變回秦牧之模樣的蜃魔踹倒在地,鮮血噴湧而出,將白玉石階染得鮮紅:“變得再像人又能如何,低等魔物就是低等魔物,在同樣的招數下中計,你能不能稍微有些長進?”
受製於人,可秦牧之臉上並無任何驚懼神色:“你不能殺我。”
“哦?為什麼不能?”
秦牧之斂下眼,低聲道:“我能看出你的秘密,也能看出彆人的。”
“……你難道不想知道,那位霽雲道長身上究竟有什麼秘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