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氣從何來,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天渝國君,還是他這具肉身的夫君。無論從何種意義上,得罪了那個人,都是他自討苦吃。
可他一見那人用那種語氣與他說話,他心頭氣就不打一處來。
沈離沉默地在原地坐了半晌,小聲嘟囔一句:“那狗皇帝……”
“如果我是你,現在就儘早與他徹底斷了往來。”
一道白影從儲靈戒中飄出,在沈離身邊顯出一名青年男子的模樣。
沈離一怔,偏頭輕笑:“舍得出來了,小器靈?”
男子在桌邊坐下,冷冷抬眼看他:“彆這麼叫我。”
“那你叫什麼?”沈離偏頭對上他的視線,稍頓一下,“哦,琉光,挺好聽的名字。”
“你——”
“我什麼我,你我結了契,我能讀懂你的內心有什麼奇怪。”沈離笑嘻嘻地給他倒了杯茶,安撫道,“放心吧小琉光,我不像你,我不會隨便讀彆人的心。”
琉光冷哼一聲,板著臉不說話。
他垂眸盯著眼前茶杯中嫋嫋升起白煙,須臾,輕聲道:“多謝。”
沈離有些受控若驚,笑著搖搖頭:“謝我做什麼,你不會不知道,我想要你是有彆的目的,不隻是為了救你。”
“我明白,但……還是謝謝。”琉光道,“多謝你帶我回來,也……帶她回來。”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你不會真想把人在我儲靈戒中藏一輩子吧?”沈離思索一下,道,“當然,若你願意幫忙,我幫你一直藏著那具肉身也可以。待到事情辦完,我與你解除契約,讓你帶著她離開,你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可好?”
沈離說這話的時候琉光幾欲張口,都被沈離打斷。
他臉色變了又變,咬牙擠出一句話來:“……你是不是以為我特彆變態?”
沈離一臉無辜:“琉光兄何出此言?”
琉光冷著臉看他。
就算不用讀心,他也能猜到沈離如今已經在腦中幻想,他背著一具年輕貌美的女子屍身,浪跡天涯的畫麵。
沈離輕咳一聲,道:“那你……”
“我會尋個地方將她安葬。”琉光偏頭看向窗外,遠處夕陽沉沉落下,在天邊映出紅霞萬丈,“她生前一直想再見一見日出,我會將她安葬在山巒之巔,讓她得以安息。”
沈離收斂了玩笑之意,拍了拍琉光的肩膀:“你能想通是最好。”
琉光苦澀一笑,沒有回答。
漫長而無止境的等待隻會將人逼瘋,在所有希望漸漸湮沒之後,誓言與約定也成了虛無,剩下的,隻有無邊無際的絕望與痛苦。
他不知道他們在那暗無天日的煉獄中相守了多久,或許是幾個月,也或許是十年二十年。
久到女子的衣衫變得陳舊,久到那眼中再無任何鮮活的光亮。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天,他們如同往日般相擁而眠。
那天他其實沒有睡著,他聽見那女孩兒在他合眼不久後起身,跪坐在他身邊,壓低的聲音哽咽而嘶啞。
她說:“琉光,我撐不下去了。”
“對不起,原來我真的做不到,真的……太難了。”
“原諒我這麼自私,可我真的不想再活在黑暗裡。有朝一日若你能離開這裡,能不能把我也帶走。我真的很想……再看一看日出。”
隨後,一切歸於寂靜。片刻後,他聽見重物撞向白玉床的聲響,血腥之氣飄散在祭壇中央,也帶走了那個女孩兒的生命。
祭壇時隔多年重新啟動,女子滾燙的鮮血與靈魂經由法陣流入他的體內,讓他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盈起來。
至始至終琉光都沒有告訴過她,隻要再得到一位年輕女子的生命獻祭,他就擁有了可以離開那祭壇的力量。
可那份力量隻足夠讓他獨自離開。
日頭從山巒一側沉下,又在清晨的薄霧蒸騰中緩慢升起。
一襲鮮紅嫁衣的女子躺在淺坑當中,神情平靜安詳,一抹朝陽破雲而出,灑在她依舊紅潤的臉上。
沈離與琉光並肩站在淺坑旁,凝視著這被沐浴在陽光中的女子。
須臾,琉光半蹲下來,傾下身,緩慢摘下了她腰間的銀鈴。
在銀鈴離開的瞬間,女子的身體猶如花草乾枯,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乾癟腐朽,片刻後,淺坑中隻剩一具森森白骨。
琉光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施法,將淺坑埋了起來。
做完這些,他站起身,沈離正背對著他們,若無其事地偏頭看向一旁,似乎沒察覺到他已經站起來。
琉光皺眉:“你乾什麼?”
沈離回頭瞄了一眼,見琉光已經把淺坑埋好,這才回過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我這不是想著你要與人家道彆,避一避嫌嘛。”
“沈離。”
沈離:“嗯?”
琉光咬牙切齒:“我剛才沒有親她。”
沈離點頭:“嗯,我知道,你彆害羞。”
“真的沒有!我又不是——”琉光深吸一口氣,放棄與他再爭論這事。
他將手中的銀鈴遞給沈離:“拿好了,你要的東西。”
“多謝。”沈離伸手接過,又問,“此物當真是打開時空通道的鑰匙之一?”
琉光下巴微抬,淡淡道:“怎麼,若我說不是,你現在就不要我了?”
“那就很難說了。”沈離苦惱地皺了皺眉,“而且,我原本就是從祁長昭那裡將你搶來的,按理說,此間事了,我該還給他才是。”
“祁長昭……”提起這個名字,琉光意味不明地輕嘲一聲。
沈離敏銳地從他話中聽出了什麼:“你好像很討厭他?”
琉光淡聲道:“沒有,我隻是覺得他有趣。性子有趣,行事也有趣。”
“你們器靈說話都這麼彎彎繞繞的麼?”沈離斜眼睨他,又問,“說起來,你是不是知道他什麼秘密,說來聽聽?”
琉光不答。
他比沈離身形稍高一些,低頭深深看向他,像是從他身上看到了某種極其有趣之事。
須臾,他輕聲笑笑:“你將我救出祭壇,又幫我將聖女下葬,我本該感激你,告訴你一個秘密也無妨。”
“如果我說,祁長昭的秘密與時空通道下一把鑰匙的線索,我隻能告訴你一樣,你選擇哪個?”
“……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