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二人離開後,梁銜月吸了吸凍紅的鼻子,覺得有點冷了。其實今天天氣蠻好,幾乎沒什麼風,太陽也不錯。可即便是這樣,溫度也在零下三十五度徘徊,有些院子裡的攤主沒有經驗,沒等帶來的東西全換出去就凍得回去了。那些聰明的人卻早有準備,不僅戴著能捂住耳朵的毛帽子,外麵套了長至腳踝的厚棉衣,而且自製了毛皮綁腿,裹在小腿和鞋麵上。還有的升起了火盆,引得一眾人都過去烤手烤腳。
梁銜月擠不進去烤火的人群裡,於是朝著屋裡走,比起院子來,屋子裡要比逼仄得多,農村的屋子大,可一間屋子也隻擺得下五六個攤子,中間留下一條能夠行走的小道。
剛一進門,梁銜月就向旁邊的攤主打聽:“哪裡有做豆腐的?”
這個攤主對這個問題已經習以為常,手一指:“那邊的屋子裡。”
梁銜月謝過他以後找到他說的這個屋子,果然見有個男人坐在角落裡,麵前放著一塊紙板做成的牌子,上麵寫著【劉阿婆豆腐】。
梁銜月記得村裡曾經有一位做豆腐做的很好的婆婆,她似乎就姓劉。現在會做豆腐的人也不多了,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個男人應該是劉阿婆的兒子?
她湊到攤位前去,看見男人麵前放著一杆秤,旁邊是一個裝黃豆的麻袋,裡麵已經有了半袋黃豆。
旁邊來了一個人交上三斤黃豆,看著男人笨拙地用紙筆記下他的名字和能換的四斤半豆腐,讓他後天上午到自己家取。他的手指粗得像一個個小蘿卜,上麵遍布老繭,一看就是經常做體力活的人。
男人還愧疚地說:“大家這麼相信我們家,連豆腐的影還沒見著就願意把黃豆送來,我們本來是打算把豆腐一份份送到家裡去的,但是現在買豆腐的人太多了,實在是送不過來。到時候大家來我家拿豆腐,我們再送點豆腐乾豆漿什麼的作為補償。”
來用黃豆換豆腐的人也表示理解:“我們買的也都不多,一家兩三斤的,不值得送來送去。”他又有點發愁。“天氣這麼冷,從你家回我們自己家這段時間,豆腐是不是就變成……凍豆腐了?”
旁邊的攤主今天不知道聽了多少次這樣的疑問,替男人答道:“你買的豆腐要是不多,就揣進懷裡帶回家唄!反正是自己家人吃,也不嫌豆腐擠碎點。要是買的多,就在家做一個保溫桶。大桶外麵包上一個小棉被,裡麵倒上熱水,再鎮一個小桶,把豆腐裝裡麵的小桶裡,拿被子一蓋,走回家的這功夫肯定不能凍上。”
也有人起哄道:“凍豆腐也不錯,吃不完反正也得凍起來!”
男人憨厚的笑著,怕人當了真,還不忘補上一句:“我們家裡的豆腐要是不小心做多了,都得做成凍豆腐,到時候來買凍豆腐比新鮮豆腐便宜,新鮮豆腐最好還是吃多少買多少。”
梁銜月又站在旁邊聽了會兒,確定這個男人的確是以前做豆腐的劉阿婆的大兒子梁阿大。劉阿婆做豆腐又累又掙不了多少錢,她雖然手藝好,做的豆腐好吃,但是比不了機器做的豆腐價格低廉。
梁阿大跑到外麵打工,跟著包工頭跑工地,兩三天就能賺劉阿婆一個月的利潤,叫劉阿婆隻管養老就好,自古世上三件苦,撐船打鐵磨豆腐,劉阿婆年紀也大了,到了該享福的時候。
今年梁阿大去了個北邊的工地,那邊的冬天來的早,十月初工程就結束了。正好趕上十一結束,梁阿大買不到坐票,站了十五個小時的火車到家,下車以後腳腫的鞋都脫不下來。劉阿婆還埋怨他為什麼不等兩天錯過高峰期再回來,現在卻隻有慶幸。
再晚兩天,大雪就徹底掩埋了鐵路,想從那麼遠的地方回家簡直是天方夜譚。要是被困在那邊,梁阿大舉目無親,手裡拿著點錢卻花不出去,北邊的溫度比他們這裡還要低上十幾度,不知道要怎麼活。
梁阿大待在家裡這段時間,鄰居街坊到處都買不到菜,總是來問家裡能不能再做豆腐。梁阿大從小看老母親做豆腐,也粗通一點,一旁還有劉阿婆指導,自覺不是做不了這個生意。再加上他外出打工,家裡的地沒人種,存糧不夠,也起了做豆腐換點糧食的心思。
正好交易市場開啟,他就帶了個牌子過來。家裡沒有黃豆,還得先收黃豆後付豆腐。一斤黃豆能做差不多三斤多豆腐,他按照一斤黃豆換一斤半豆腐收費,也不算黑心,家裡一點電都沒有,原來劉阿婆買的小電磨用不了,好在家裡還有一個石磨,打算純人工磨出來。
這段時間就先多收黃豆,等生意做起來了,黃豆也囤的差不多,就改收糧食做報酬。梁阿大沒有兄弟,但是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幾個人商量過後,決定如果生意好的話就一起乾,爭取在村裡把這個豆腐坊再開起來。家裡其他人有的在山上砍樹,做豆腐也得費不少柴火,有的把以前做豆腐的工具都拿出來清洗晾乾,今天隻有他一個人在這裡收黃豆記賬。
“這是十斤黃豆。”梁銜月走過去把黃豆遞給梁阿大。
梁阿大一怔:“買、買這麼多?”
十五斤豆腐梁銜月家當然吃不完,她想著送一些給四爺爺和四奶奶,他們年紀大了牙口不好,吃點豆腐正好。剩下的吃不完就做成凍豆腐或者在油裡炸了做成豆腐泡。
她問道:“能送豆漿和豆花嗎?”
梁阿大點頭:“要是你來拿豆腐的時候有現成的豆漿和豆花保證送你,要是沒有可以在我家等一會兒,或者改天來拿也行。”
梁銜月又說:“要是有不要的豆渣能不能也送我一點?”
磨豆腐剩下來的豆渣,也不是不能吃,和進麵粉裡揉成餅,烙好了以後味道也不錯,就是豆渣不能放太多,不然麵餅的口感也不好。除此之外,豆渣還能做飼料喂雞喂鴨。梁銜月就覺得家裡的雞鴨吃得不夠營養,肉長得太慢。
梁阿大答應的果斷:“沒問題。你的豆腐也是兩天後到我家來拿,我家就在……”
磨豆腐會產生大量的豆渣,他們家自己吃是吃不完的,現在雖然沒有什麼新鮮蔬菜吃,可村裡誰家也沒困難到要吃豆渣來填飽肚子。梁阿大也準備把多餘的豆渣壓成餅凍在外麵,等著第二年再養牲畜的時候做飼料,也有不少人要自己拿來的黃豆磨剩的豆渣,梁阿大對於梁銜月的要求並不奇怪。
把黃豆換出去以後,梁銜月順勢在屋裡逛了一遍。她包裡的小白菜乾可還沒換出去。
梁銜月在一個攤位上看見了牛肉乾,攤主的年紀也挺大的了,他說這是家裡小輩給他買的肉乾,根本就咬不動。就拆了一小包,剩下的都在這裡了。
梁銜月拿小白菜乾和他換,菜乾都能和牛肉一個價了。老人家換到了菜乾,居然也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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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康時返回交易市場的時候遇到了杜凱,兩個人都是要去交易市場,順勢並肩同行。
梁康時看到杜凱把包反背在胸前,又把外套穿在包外麵,遠看挺著個大肚子,就像懷孕了一樣。要不是他看見了杜凱露出來的背帶,也要疑惑他怎麼一夜之間出來個將軍肚。
“帶的這是什麼呀,這麼怕凍?”梁康時好奇的問道。
杜凱小心地護住胸前的包:“橘子和蘋果。”
梁康時挑眉:“這可是稀罕東西!”
“是啊,”杜凱邊走邊說,“橘子是批發的,當時買了兩箱。蘋果是我嶽父給的,他家有幾棵蘋果樹,十一的時候剛好成熟,給我裝了一麻袋,得有一百多斤,當時想著蘋果耐放,也就拿回來了。”
梁康時想給家裡換些水果,就問道:“那你想換點什麼?”
杜凱也沒想好,反問道:“康哥,你在集市上看見什麼好東西了嗎,換了普通東西我總覺得虧。家裡孩子現在吃這點水果都不敢放開了給,怕這點東西吃完就沒了。我想著孩子正在長身體,缺維生素可不行。”他家小孩才上初中,吃了兩頓白菜就鬨著不肯吃,隻能讓孩子一天吃一個蘋果。
“我帶來了乾海帶,月月包裡還有小白菜乾和胡蘿卜乾,這些裡麵都有維生素,你看咱們換怎麼樣?”
杜凱很感興趣:“康哥,你們家好東西很多呀,連菜乾都有。”
梁康時解釋:“當時我們想回村裡來,隨身也帶不了多少東西,就想辦法把家裡拿不動的糧食換成這種又輕又少見的食物,這樣拿回來跟大家換,也方便不少。”
“這倒是個好主意。”杜凱隨口說了一句,“我肯定樂意跟你換。不過咱們還是進屋再說,我怕在外麵拿出來凍壞了。”
梁康時答應了一聲,兩個人繼續朝著被當作臨時交易市場的那戶人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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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銜月這邊又換了不少東西,三斤紅豆,隻用了一斤菜乾就換到了,回家可以做豆沙包吃。還有兩斤豆芽,梁銜月用胡蘿卜乾換的,人家還添給她一捧鬆子。
物價真是全都顛倒了,放在平時,鬆子這麼貴的山貨怎麼可能做豆芽的添頭。
梁康時找到梁銜月的時候,看到她手上多了不少袋子,擔心她已經把菜乾全都換出去,忙不迭的招呼道:“月月,你快過來一下。”
梁銜月走過去,一眼看到旁邊像個孕婦似的杜凱,叫了聲叔。
梁康時問道:“菜乾還有幾包啊?”
梁銜月扒拉了一下背包裡的東西:“小白菜乾還有四包,胡蘿卜五包。”
杜凱把外套拉鏈拉下來,露出背在胸前的包。“叔這裡有點蘋果和橘子。”他也是把蘋果事先分包,一袋差不多三四個的樣子。
可是這交換的比例該怎麼算,兩邊都有點難住了。按理說一斤小白菜乾一家人至少能吃上三四頓,蘋果一斤才能稱兩個,兩三下就吃光了。可是水果又實在難得,菜乾也不是梁銜月一家有,一邊就有人在賣豆芽,梁銜月還看見了出售乾豆角和榛蘑的攤子。
兩家人還是親戚,梁銜月家的小黑剛從杜凱家抱來,最後梁銜月把幾袋小白菜乾和胡蘿卜都塞給了杜凱,杜凱急急忙忙地拿出兩袋蘋果和一袋橘子讓梁康時提著,生怕梁康時扔下東西帶著閨女跑了一樣。
梁銜月翻了翻背包,又找出一個被壓在最底下剛才一時沒有翻到的好東西。
一罐番茄丁罐頭。
這個罐頭儘最大的可能保留西紅柿的原有風味,拿來做西紅柿雞蛋鹵,或者燉個牛肉,都很不錯。
梁銜月的海島裡就種著西紅柿幼苗,將來有新鮮的西紅柿吃,感覺也吃不上罐頭,正好一起送給杜凱,兩家最近聯係密切,都是親戚,有時候不必論誰占了誰的便宜。
她把番茄丁罐頭塞到杜凱的包裡,靈巧的和梁康時一起擠出屋子。留下杜凱在原地又是拉背包鏈子,又是把外套拉上,等追出去的時候,父女倆已經淹沒在了人群裡。
他看了一眼那罐番茄丁罐頭,心情還挺好的,人家把這個東西塞給他,也不枉費他湊上去主動示好,又是送肉又是送狗。
梁銜月和梁康時又在院裡逛了逛,已經沒有什麼他們看得上的東西,兩個人就準備打道回府。先把係在小臂上的黃色帶子解下來還給這戶人家,又悄悄放下了特意準備的一斤裝大米作為這次捐贈的物資。
路上梁銜月問道:“杜凱叔以前和咱們家關係沒有這麼好吧?”這突然親密的關係讓梁銜月心裡挺犯嘀咕的。
梁康時一點也不奇怪:“感情不就是培養出來的。你想想,我沒有親兄弟,杜凱也隻有一個妹妹,還嫁到了鄰村,他在這村裡親近的表兄弟,不也就我一個。”
梁銜月聽梁康時的意思是,如果不抱團的話,兩家人在村裡容易受欺負。
她有時也會擔心自己家被人小瞧,不過那是因為梁康時父母走得早,也沒有兄弟姐妹,甄敏更是隻剩下大姨一個親戚,雖然梁康時往上倒幾輩可以和全村扯上親戚關係,但是畢竟是遠親。家裡隻有梁康時一個男人,怕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賊惦記上他家。
杜凱家裡人口還是挺多的,他父母都在,身體也還不錯,自己媳婦在村裡也有親戚,所以梁銜月才沒往這個方向想。
梁康時卻說:“欺軟怕硬在哪都有,你是沒在村裡住得久,家裡男人少,秋天地裡的糧食就總丟,誰經過你家的玉米地都要順手掰上兩顆,就為了這麼點事也不值得吵,可就是讓人心口悶。就連他們這幫人上山砍木頭,那些容易砍的樹也被兄弟多的村民先占了。單槍匹馬的就是占不到便宜,彆被人占便宜就不錯了。”
他看到梁銜月若有所思,接著說道:“就像梁何被落在山上那次,萬翠為什麼那麼生大哥梁興的氣,兄弟倆再怎麼有間隙,對外人就得站在一起,梁興鬨出這麼一出,村裡肯定有人看出梁何好欺負,有兄弟和沒有一樣。”
“可是杜凱叔……”梁銜月那次去村長家談論交易市場的事,杜凱也在呢,“他也是村乾部吧?”
“他那麼年輕,也沒坐上什麼重要職位。”梁康時解釋,“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還是想往上走的,不過現在這個光景,以後,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這樣看來,兩家多走動,肯定是有好處的。
梁銜月想到的還不止這些,在大雪之前,村裡重男輕女的風氣已經很少顯露,反正種地也不賺錢,生的孩子不論男女出路都是讀書,智商又不跟著性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