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梁家村出來的這一段馬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黑漆漆的。再走出一段路,朦朧的光線從路燈中映了下來。這一小段路是太陽能路燈,以前總被人詬病光線暗、經常壞,現在反倒隻有這裡有光了。
一直把車開到舉辦早市的文化廣場附近,路上的車輛才多了起來。梁銜月看到這些車子都拐進了廣場附近的一個停車場,也跟著把車開了進去。
“媽,到了,我們下車吧。”
梁銜月下車以後先是在這個停車場掃視了一遍,整個廣場各個地方都點起燈光,照得邊上的停車場也亮如白晝。她看到不遠處有個穿製服的警察,四十出頭的年紀,正在停車場裡巡邏,於是走過去打聽情況。
從警察口中,她得知這個早市並不收攤位費,也沒有固定的攤位,誰來的早就能占到哪塊地方,但不允許替人占位置和倒賣位置。
甄敏也朝這裡走過來,這個胸牌上顯示叫做費榮的警察朝他抬了抬下巴:“你們一起的?”
梁銜月不明所以:“嗯,我們倆是一起的。”
費警官點點頭,看他們是兩個女人,好心提醒道:“你們最好留一個人在車裡,可能會有人偷油箱裡的油。”
甄敏驚訝道:“還有偷油的?”她以為這個早市是政府開設的,安全很有保障呢。
這會兒人還不太多,費警官耐心解釋道:“我們會在這附近巡邏,但是一會兒早市人多起來,我們主要就顧著那邊,停車場這兒來得少,就有人悄悄過來偷油。你們留一個人在車裡,他們就不敢下手了,那些人隻敢偷偷摸摸的,要是和車主起了衝突,我們聽到聲音會過來的。”
梁銜月露出了猶豫之色,他們帶來的東西有好幾大箱,她一次肯定是搬不完,東西搬到攤位上也要留著人看著,免得被人順手牽羊。甄敏要是在這裡看著車子,她一個人來回搬東西都不方便。
梁銜月正想開口和甄敏說讓她幫忙把東西搬過去,然後再回來看著車子,她自己去早市擺攤,就看見甄敏回身到車裡取了袋子,把一個箱子掀開,從裡麵拿了兩隻蘭花蟹出來。
她熱情地把裝著蘭花蟹的袋子塞到費榮手裡,滿麵笑容地說:“謝謝費警官告訴我們這些,新鮮的蘭花蟹,你拿回去嘗嘗。”
費榮後退半步,說著:“這我不能拿。”蘭花蟹還是活著的,塑料袋厚實,螃蟹在裡麵活動,爪子劃過塑料袋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這新鮮螃蟹,費榮可真是半年多沒吃到了,光是低頭看著就仿佛能想起那鮮美的滋味一樣。
甄敏把手推回去,無論如何都讓費榮拿著。“我女兒一個人去擺攤,她又是第一次來,費警官你幫我照看一下她,彆讓人欺負了她就行。”
她這話說出來,費榮才收下螃蟹,點點頭:“早市有秩序,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受欺負的。”
梁銜月和甄敏這才回到車旁搬東西,她剛把一個裝著鮁魚的大盆抱起來,剛剛離開的費榮也走了過來,手裡裝著蘭花蟹的袋子已經不見了。
他幫忙拿起一個箱子,說道:“我領你們過去吧。”
甄敏忙不迭地點頭:“謝謝你!真是辛苦費警官了!”她想的是螃蟹果然沒有白送,有警察領著到攤位附近去,旁邊的攤主一定不會因為看月月年紀小就欺負她。
費榮來到早市的區域,給梁銜月指了一個攤位:“你就在這吧,這裡人流量大。”
梁銜月誠心地向他道謝,費榮放下幫梁銜月拿的東西,這才繼續巡邏。等早市散了,他也值完了班,就趕緊帶著螃蟹回家去,希望那個時候螃蟹還沒死,他們一家人把兩隻螃蟹分了,都能嘗嘗這新鮮的海產。
梁銜月把東西擺好,蓋子掀開,露出了浸在鹽水裡的五隻鮁魚,兩條還活著的鯽魚、一簍蘭花蟹、兩小箱青口和早上現從院子裡摘的七個大茄子。
逛早市的人還沒到她的攤位前,旁邊的幾個攤主都感興趣地湊過來。
“小姑娘,這是我的攤子,你看看有沒有看得上的,換給我一隻鮁魚和幾隻螃蟹唄?”以物易物,都是手裡東西稀罕的才有話語權,這個攤主直接讓梁銜月在他的攤位上選東西,也是知道他賣的東西這早市上有好幾家都在賣,可這新鮮的鮁魚和螃蟹說不準隻有梁銜月這一個攤位有。
“還有我這攤子,你要是有看上的東西,我們商量下價錢,我想要鯽魚和茄子。”
幾個攤主七嘴八舌的說道。
梁銜月一個個攤子看過去,這些攤主看起來都是以前在市裡開店鋪的,攤位上擺的東西有衣服、鞋子、茶葉、日用品,基本上一個攤子都主打一種商品,隻有賣日用品的攤位商品種類多一些。
梁銜月先和賣杯子餐具的攤主商量:“我要三個保溫杯和一套碗碟,換給你一條鮁魚和六個螃蟹怎麼樣?”
梁銜月家有兩個很大的保溫壺,平時帶著不太方便。家裡的保溫杯用了很多年,保溫效果下降,不太好用了。這次每個人都換上新的保溫杯,可以在這種火熱的天氣裝上薄荷冰水,梁銜月看這幾個保溫杯都是有名的牌子,保冷效果一定不錯。這一套碗碟有十二個,其中有四個是很小的碟子,然後是四個碗和四個盤,潔白的骨瓷上有精致的金色線條,看起來十分高雅。
餐具攤主討價還價:“我這保溫杯進價很貴的,碗碟也都是高檔貨,最少也得換兩條鮁魚和十個螃蟹。”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不能輸了氣勢,哪怕他的碗碟在現在滯銷嚴重,從早市開放到現在也沒賣出去幾個,但是看攤主篤定的模樣,仿佛現在還是以前風調雨順的日子,他的碗碟不愁賣一樣。
之前給的價格確實不高,梁銜月也是為了給攤主還價的餘地,想了想和他商量道:“鮁魚我挑最大的一條給你,六個螃蟹不能再多了,但是可以給你搭一個茄子,青口也可以給你裝一袋。”
餐具攤主看了一眼泡在鹽水裡的新鮮鮁魚,發現最大的那條要比最小的大出一倍,覺得自己沒有吃虧,於是同意了梁銜月的提議。
他把保溫杯和那一整套碗碟搬到梁銜月的攤位邊,還順手拿了一些塑料果盤要送給她。
梁銜月反而看中了旁邊小一點的圓形淺口塑料盤,問餐具攤主能不能把這幾個送給他。
“這太小了,裝不了什麼東西,不如我拿給你的這幾個大的質量好。”
見梁銜月堅持,餐具攤主也樂意換成品質不好的贈品。其實梁銜月是想把這些塑料盤帶回家去,讓甄敏給盤子編幾個針織套子,然後去給小黑和大青當玩具,試試能不能丟飛盤讓它們撿。
她也把最大的那隻鮁魚撈起來:“我給你裝些鹽水,這樣鮁魚拿回家也不會壞。”
她又打開簍子,讓餐具攤主挑螃蟹,見蘭花蟹都差不多大,還都活著,隻是怕它們打架斷了鉗子,兩隻螯都用繩子綁起來了。攤主也沒有一一指定,隻是說:“給我拿幾個活蹦亂跳的就行。”
完成了第一筆交易,梁銜月又看向了另一個攤主。“我想換些茶葉,就是不知道您需要點什麼?”
茶葉攤主的年紀很大了,滿頭銀發在廣場的燈光下格外刺目。他麵前擺著很多茶葉罐,茶葉的品種很多,龍井、鐵觀音、正山小種、祁門紅茶、白毫……
梁銜月粗粗一眼掃過去,就看見了很多種常見茶葉。
茶葉攤主看梁銜月想換茶葉,眼神高興中又帶著一絲不舍:“我想換茄子,鮁魚或者鯽魚也行。”
這筆交易可就有點難為梁銜月,她對茶葉基本一竅不通,不知道該怎樣砍價,又看茶葉攤主是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家,隻能自己這邊先出價,要是因為自己不懂茶葉吃了虧,也就當成是行善積德。
“我給您三根茄子,一條鮁魚,您看能換到多少茶葉?”
茶葉攤主覺得這些東西正好,換得東西要是再多一點,他們家人吃不完容易壞。
他耐心的詢問梁銜月:“你偏愛哪種茶呢?這裡有紅茶、綠茶還有烏龍。”
梁銜月麵露尷尬:“爺爺,我不太懂,就換個便宜的,還能多換幾兩。”
茶葉攤主微微一笑:“那我給你拿祁門紅茶和西湖龍井吧,祁門紅茶茶性溫和,滋味鮮醇酣厚,適合你這樣入門的茶客。西湖龍井你也一定聽說過,它是一種綠茶,衝泡後香氣清幽,滋味甘醇,以前沒喝過茶也可以嘗嘗。”
他挑了兩盒紅茶和一盒西湖龍井遞給梁銜月,梁銜月趕緊把茄子和鮁魚送過去。
剩下的攤主攤位上就沒有梁銜月看得上的東西,其他攤主見做不成生意,這會兒來逛早市的人也多了起來,趕緊回到自己的攤位上等著客人惠顧。
梁銜月把螃蟹簍子推到前麵,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紛紛過來打聽,可是他們也拿不出梁銜月想要的東西,交易就沒做成。
隻有一個人打開自己背著的大袋子,梁銜月在裡麵找到了一大包蓮子,於是和他換了兩隻蘭花蟹。
她換這些蓮子不是為了吃,而是看中了這包蓮子沒有脫去種皮,還帶著殼,這樣的蓮子種出荷花的成功幾率要比脫皮的蓮子高很多。
有了這層堅硬的外殼,古蓮子可以沉睡千年以後經過專家培育後再次開花。梁銜月也希望這包蓮子能夠讓海島彆墅附近的魚塘開滿荷花,如果能結出蓮藕來那就更好了。
把這包蓮子收入囊中以後,梁銜月看了一下手表。現在已經是早上五點鐘,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廣場的燈光滅了一半。
梁銜月想趕緊把東西都換出去,彆讓停車場裡的甄敏等得太久。眼下她這裡還剩下兩隻鯽魚、三隻鮁魚、四個茄子、小半簍螃蟹和一些青口。
一個頭上圍著頭巾的中年女人走過來,低頭看了一眼梁銜月麵前還在遊動的鯽魚,有些驚喜的問道:“這是鯽魚嗎?”
“對。”梁銜月打量著麵前這個女人,她氣質十分出眾,年齡隻為她增添了更加優雅從容的氣度。隻是看到這兩條鯽魚的歡喜讓她多了幾分煙火氣。
武幼儀一連著好幾天早起逛早市,終於發現有賣鯽魚的。她大喜過望,女兒生產兩個月了,頭一個月還好,奶水雖然不算多,還是足夠孩子喝的。隻是這個月家裡出了變故,生活質量一落千丈,女兒的奶水就不夠了,孩子餓得直哭,隻能弄些米糊喝,說到底,沒有奶水無非是因為營養不足,鯽魚下奶又有營養,能買來就太好了。
高興之餘,武幼儀卻又擔心人家不賣給她,她剛在另一邊的攤位上換了兩隻豬腳,把身上帶著的容易交易出去的物品都給了豬肉攤主。包裡剩下的東西不是什麼必需品,可是看到攤主是個小姑娘,她心裡又存了幾分僥幸。
武幼儀有些拘謹的問道:“小姑娘,我這裡有一些好布料,能和你換這兩條鯽魚嗎?”
梁銜月猶豫了一下:“那我先看看是什麼樣的布料。”
武幼儀趕緊打開手袋,從裡麵取出來一卷布料。她怕梁銜月不願意換,急切的解釋道:“這是我去年到南方買的真絲布料,買回來找裁縫做了一件連衣裙,剩下的這些布料還能做一套衣服。你彆看它現在有些皺,那都是因為我卷起來裝在手袋裡,洗過之後就會展開的。這布料輕薄透氣,做成衣服特彆適合現在這個天氣穿。”
梁銜月看到她手裡的布料在燈光下閃著綢緞般的光澤,柔和而又均勻,也有些心動。“我能摸一下嗎?”
武幼儀連連點頭。
梁銜月用手背蹭了一下她手裡的布料,觸手柔軟微涼,確實是塊好料子。
唯一麻煩的是這是塊布料,不是成品衣物,換回去以後還要自己裁剪縫紉,而真絲又是出名的不容易裁剪和縫製。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把這塊布料拿回去,他們想做成什麼都可以。
恰好甄敏年輕的時候曾經短暫的做過一年裁縫學徒,雖然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但她的手藝沒並有完全拋下,平時經常給梁銜月大了一號的衣服收邊,又或者用閒置的布料縫製一個抱枕套。簡單的做一套夏天的女裝應該還是可以的,梁銜月想把這塊布料帶回去給甄敏用,真絲透氣又涼快,比穿什麼材質的衣服都舒服。
“阿姨,你是打算用這一大塊布料換我這兩條鯽魚嗎?”
武幼儀眼看這交易有戲,露出笑容來:“那你是願意換嘍?”
梁銜月點頭:“換,我再送你一個茄子吧。”她認真地把交換來的布料裡裡外外看得仔細,沒見到哪裡有抽絲或者破洞的情況,這才滿意地折起來。
武幼儀也十分滿意,她提著裝了水和鯽魚的塑料袋,正準備離開。梁銜月突然叫住了她:“阿姨,我能問一下你的豬爪是在哪裡買的嗎?我剛剛來的時候沒看到。”
武幼儀給她指:“就在那邊有一個肉攤,攤主是剛剛來的,他們早上殺了豬拉過來,肉賣得可貴了!”武幼儀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因為幾個豬腳覺得自己囊中羞澀,可事實就是如此,新鮮的豬肉就是這麼搶手。
去年冬天,市場上還流通著很多凍肉,那時肉類儲存方便,因為超級降溫一夜之間凍死的家禽和牲畜都變成了凍肉,撐起了安城一冬天的肉類供應。
現在整個安城因為洪水和高溫,牲畜的數量大跌,鮮肉也難以保存,在這樣的天氣很快就會變質腐爛。豬肉的價格高得令人咋舌,可還是很容易賣出去,有錢有糧的人總歸是有。
在丈夫沒有被調到重視的閒職上時,武幼儀家每個星期還能吃一頓肉。現在這兩個豬腳就讓他們家承受不起了。武幼儀眼神中帶著一絲自嘲,在被人頂替了職位,莫名其妙變成邊緣人物之前,丈夫也是管理安城物資的關鍵官員之一,有大把的機會往物資倉庫裡伸手。可是他覺得麵對天災,所有人都應當萬眾一心,儘自己最大的能力讓市民們吃上飽飯。他在這個位置上,如果做的不好,遭殃的就是千千萬萬的百姓。
沒想到最後卻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一腔熱血也變成了笑話。
武幼儀思緒翻湧,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見到梁銜月在叫他:“阿姨,你能幫我個忙嗎?我想去一趟豬肉攤子,你能幫我照看一下我的東西嗎?”
梁銜月覺得眼前這位阿姨氣質優雅,看起來就讓人心生好感,值得信賴,想讓她幫自己照看一下攤位,她去打聽一下豬肉的價格就回來。
“好,你去吧,我就在這裡待著。”舉手之勞,武幼儀微笑著點頭。
梁銜月趕緊抬腳朝著豬肉攤位的方向走去,沒過多久,她就領著豬肉攤上的一個男人回來了。
“就是這些。”梁銜月把自己的攤位指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