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季明岑從外麵回來,手裡端著一大碗麵糊樣的東西放在桌子上,招呼楊書蘭:“媽,該吃早飯了。”
楊書蘭在窗前站著,不知是因為聽到季明岑招呼她的聲音,還是聞到麵糊的香味,轉過身來。兩人的身後是一張黑板,上麵還用彩色粉筆畫著板報。
這是一間教室。
在來支援的部隊和醫護人員陸陸續續的離開後,他們這些因為房屋倒塌而居無定所的人就順勢住進了第六初中的教室,這裡的建築還很完好,在地震中沒有倒塌。
雖然部隊給他們留了些帳篷,但是住在外麵又吵鬨又經常有老鼠和蚊蟲鑽進帳篷裡,而且帳篷的數量不夠一家人單獨住一個,還要幾戶人家擠在一起,沒什麼隱私可言。自從有一個人搬到初中的教室裡後,大家就都學著住了進去。
教室裡沒有桌椅,地上倒是有很多木屑的痕跡,這不是周圍的居民在上個冬天把木質的桌椅劈爛帶回家生火取暖了。講台桌是個沉重的鐵質桌子,現在成了季明岑母子兩個的飯桌。
他自己用廢舊零件組裝的那個爐子徹底壞掉了,沒有爐子就不能生火做飯,季明岑也試過簡單的製作烤架,在上麵放上耐火的盆做飯,做出來的東西不是糊了就是半生不熟,有時候兩種情況還會一起出現,鍋底糊的徹底,上邊的食物還是生的。
他本來做飯就味道一般,廚具再差點,搞得楊書蘭一看到季明岑端著碗過來就要躲。
沒辦法,他隻好請隔壁教室的一個有鍋的嬸子幫忙做飯,算上柴火、人工、借用廚具的費用,嬸子要多收一倍的食材做報酬。
幸好季明岑手裡還有一些糧食,在帳篷裡住的幾天也有物資發下來。今天早上嬸子就用他送過去的番茄罐頭調了碗湯,用麵粉攪了一些麵疙瘩加到湯裡,最後做出來的番茄疙瘩湯很稠,乍一看像是一碗麵糊,但是味道很香,難怪連楊書蘭都主動走過來。
季明岑給楊書蘭盛了一碗,湯裡隻有番茄和麵粉,顏色有些單調,其實還可以加上一些青菜。季明岑在原來的住處外麵種了一些菜,離開的時候匆忙,隻摘了一袋菠菜,當晚就分給了和他們母子兩個同住一間帳篷的人,現在已經沒有了。
等吃完了早餐,他想回臨山村多摘一些自己種的菜。
“媽,我一會要出去,你可以在附近的操場上走走,但是不要離開校門,好嗎?”
楊書蘭低著頭吃飯,沒理他。季明岑又說了一遍,她才有反應,“操場,花!”
季明岑好像明白楊書蘭在說什麼了,住在這裡的人不乏家裡房子雖然沒了,但是有糧有地,也從廢墟裡搶救出不少東西。但也有像季明岑這樣可以稱得上窮困潦倒,隻是暫時不至於餓死的人。
楊書蘭看到他們去挖操場上長出來的野菜,也學著去采,摘了一大把野草野花回來,插在一個沒人要的藥瓶裡,季明岑給藥瓶裡倒了點水,這把野草現在還很有精神。
看起來楊書蘭今天還要去操場摘野草。季明岑最近有些放任楊書蘭做自己的事,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明顯的發病跡象了,除了不太能交流、自顧自的活在自己的世界、偶爾說些胡話以外,幾乎沒有再大吵大鬨,形態瘋癲。這是個很好的跡象,讓季明岑也能趁這個機會做點他想做的事。
除了叮囑楊書蘭不要離開這所中學以外,季明岑其實還做了第二道保險。隔壁給他們做飯的嬸子成天都不離開這,她除了幫人做飯以外,還收糧食給住在這裡的幾戶人家帶小孩,大家都有很多事做,從家裡狼藉的廢墟上找出有用的東西、去田裡收土豆、或者去施工隊打工,就拜托那位嬸子幫忙照顧小孩。
楊書蘭比小孩省心很多,幾乎不用管她,隻要留意著不要讓她從大門跑出去就行,嬸子幫忙做飯的時候已經收了不算少的報酬,照看楊書蘭就沒有再額外收糧食。
季明岑吃完飯後就踏上了去臨山村的路,從這裡到他原來的住所隻需要半個小時多一點,但是在不知道具體位置的情況下,上次他邊走邊找,兩個多小時才找到第六初中,那時天都黑透了。
這段路雖然隻走過一次,但是季明岑記性很好,順利地來到了自己的小菜地。正要蹲下來摘菜,突然警覺的回頭,他看到附近幾個院子的院牆上趴著好幾個人,正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
那應該是臨山村的村民,都是壯年的漢子,季明岑不認識多少臨山村的村民,但在裡麵看到了那天來提醒他搬去安置點的那個青年村民。
他們從牆上爬了下來,麵色不善的有人說圍攏到季明岑身邊。
有人說:“這小子也是外來的,和於鬆那幾個人一個院的!”
“嘿,你老實說,你們這些人這幾天藏在哪呢!”
季明岑慢慢站了起來,皺著眉說:“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你小子還裝蒜!看來是不嘗點苦頭不肯說真話!”圍攏過來的一個漢子剛想動手,那天好心給季明岑提醒的青年村民跑了過來。
“他不是和那些人一起的!”他氣喘籲籲的說道,“他沒參與,我在安置點看見他了。於鬆那幫人在院子裡喝酒吃飯的時候,他帶著那個精神不好的媽在另一個院裡啃方便麵,後來那些事他也沒參與。”
“真的?”幾個漢子將信將疑。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讓季明岑挺感激這位青年村民願意幫他說話的。他很少和臨山村的村民打交道,那次看到一個小男孩臉色通紅的躺在路邊,看樣子是中暑了,季明岑把他抱到陰涼處,給他打了水,又進行了簡單的降溫。
這小男孩的父親就是這位村民,他當時雖然很感激,再是明顯也不想和他這個外村人走得近,給了頗為豐厚的糧食作為報酬就不再來往了,沒想到現在卻願意幾次三番的幫助他。
“我不認識於鬆,也沒和他說過話。”季明岑語氣沉靜。
有青年村民作證,其他人也似乎相信了季明岑的說法。季明岑問道:“地震當天我就去了安置點,所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其他幾個漢子粗聲粗氣的說:“就算你沒有參與,以後也不能在我們臨山村待了,我們村再也不收外來人!”
還是那個青年村民解釋道:“地震第二天,於鬆趁著大家都去了安置點,帶著他們那夥人在村裡到處偷盜,有的老人不肯去安置點,還守在家裡,兩邊對上,偷東西就變成了搶劫,他們幾個人打死了一對老夫妻,現在逃到彆處去了。”
季明岑點了點頭,想起那幫人平時的做派,覺得發生這種事也不算奇怪。見他站在原地沒動,有個漢子就不耐煩的質問他:“都說了以後外村人不能在我們村呆了,你怎麼還不走?識相的話……”
季明岑打斷了他:“我的菜。”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一片蔥蘢的小菜地,就在……就在他們的腳下。
男人收回了堪堪踩到一棵小白菜的大腳,表情尷尬中帶著一絲防備:“那你摘完了菜,趕緊走吧!”
季明岑蹲了下來,其實在剛來菜地的時候就發現,這裡的菜被誰偷了一部分走,而且偷菜的人似乎十分慌亂,隻撿了一塊地偷,從半大的到成熟的菜都一把抓走了,地裡還留著沒拔起來的菜根。
他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邊盯著他的幾個臨山村村民,從他們臉上看不到心虛的表情。而且這些人自己家裡也有地,不至於跑來他這塊小菜地偷上一把青菜。也許是於鬆他們幾個,季明岑猜測道。
他把所有的菜都拔了出來,不管是已經成熟的還是生長期還差幾個星期的,拔的時候說不可惜是假的,大白菜才剛開始包心,葉片還是散開的,沒能聚成一團,隻要再過上兩三個星期,整個白菜就會迅速膨大,裡麵的葉片密密實實,一顆就足夠一家人吃上好幾頓。幾棵胡蘿卜地麵上的葉子長得又粗又壯,地下的胡蘿卜□□才一指粗細。
不過心疼的不隻是季明岑一個,旁邊的人一開始還緊緊盯著他,生怕他反悔賴在這裡不走一樣。漸漸的大家都轉過身去,不再看那些沒成熟的菜。
“你彆記恨我們,我們也隻是想安安生生的過日子,擔心引狼入室而已。”他悶著聲音說道。
“我知道。”季明岑把最後一把菜裝進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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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收上來的菜太多了,身邊又沒有冰箱來給蔬菜保鮮,這些菜如果不在一兩天之內吃完,就會在炎熱的天氣裡全部壞掉。
季明岑想到自己前幾天還在操場上住帳篷的時候,從帳篷裡有一個很強壯的中年男人,他與季明岑說話間提起自己在梁家村開了一間小超市,平時也幫大家互換物資。
那間小超市聽說就在第六初中不遠的地方,季明岑看了一眼手裡裝滿青菜的沉重袋子,決定去那裡看看能不能用這些菜換一些糧食。
借著在地震中歪斜的厲害,但最終沒有掉下來的招牌,季明岑成功找到了這間小超市。那個姓黃的店主在門口滿頭大汗的撿磚頭,小超市的其中一間屋子塌了下來,正好是最外麵的一間,讓這間小超市一下子破敗了起來。
季明岑走近了,禮貌的開口詢問:“大叔,這店還開著嗎?”
黃一峰頂著酷熱的天氣乾活,熱的暈頭轉向,以為他是在問自己這個超市以後還開不開,立刻回答道:“開!怎麼不開!”
季明岑把手裡的袋子提起來,給黃一峰看裡麵的青菜:“這些菜可以在這裡寄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