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飛機了嗎?
—下了。
—我也到了,用給你發張我照片嗎?
—不用。
韓小功背上背了個雙肩包,手裡還推著個巨大的行李箱,另外一隻空閒的手拿著手機,感受到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他看了一眼。
對方發給他一條:第三出口等你,我穿的藍色衣服。
韓小功收起手機,這人來得挺早的,幸好機場不大,取行李也很快,不然對方得等好一會兒。
這個時間的機場人並不多,來接機的人寥寥幾個。來接他的那位挺打眼的,很高,深藍色短袖也不用再認了,那幾個接機的人裡麵就這麼一個藍色衣服。
韓小功推著行李箱朝他走過去,問了聲:“林川?”
對方視線在韓小功臉上短暫地停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是我。小功是吧?”
韓小功“嗯”了聲,道:“辛苦了,這麼晚來接我。”
“沒事兒。”林川從韓小功手裡接過了箱子,他做這個動作很自然,像是順手就接過去了,韓小功也就沒推脫。
林川的車是個皮卡,但他也沒把韓小功的東西都扔後麵鬥裡,而是放了後座。韓小功說:“放後麵吧,行李箱托運了有點臟。”
林川動作很利索,行李箱抬上去往裡麵一推,然後把他的背包也放了進去,說:“我昨天裝沙子了,放後麵你箱子就磨花了。”
韓小功看了對方一眼,說:“本來就是裝東西用的,沒那麼金貴。”
因為後座放了東西,韓小功於是坐在副駕上,夜裡一點半,機場高速上很偶爾才能遇到一輛車。林川和他說:“你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韓小功說:“沒困,在飛機上睡了。”
其實韓小功現在並不是很想跟人說話,他確實不困,可也有點累。他這段時間都不太愛說話,但半夜彆人特意開車過來接,彆管這是不是他本來也會做的事情,韓小功還是沒想做出一副多高冷的樣子。
他們是幾天前加的微信,因為韓小功訂了林川的房。他在民宿軟件上挑了一家看著順眼的,翻了翻評價,都在誇老板,韓小功於是加了老板微信。
這是他走的不知道第幾個地方了,他已經這樣飄了有一陣了。他沒什麼想去的地方,去哪兒都一樣,所以他經常會去一個陌生的城市,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再離開。
他們交流起來很痛快,林川也是個並不討厭的人,韓小功在他這訂了一個月的房,然後約好了時間。林川問他什麼時候過來,韓小功跟他說了時間,林川說到時候會去機場接他。韓小功說不用,太晚了。林川說那麼晚不好叫車,而且不安全。
在那之後他們就沒再有過交流了,事兒說完了就完了。
到今天,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之前甚至連照片都沒看過。
林川長得跟韓小功以為的不一樣,他以為開這種民宿客棧的會是那種看起來很文藝的小青年,或者很有藝術氣息。但他沒有,林川高大,挺帥的,不文藝。皮膚挺黑的,估計是曬的。穿的普通的短袖t恤和牛仔褲,說話和動作間都沒丁點文青氣質,走路挺得很直。
從機場到住處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路上他倆沒聊太多,時不時說幾句話。最後林川停了車,說:“到了。”
之後他就開門下了車,去後座拿東西。韓小功沉默著走在他身後,林川拎著他的行李箱進了門,邊走邊和他說話,聲音不高:“你房間在二樓,住得不舒服就跟我說,給你換。”
韓小功說“行”。
他們穿過一個門廊,夜裡其他人都睡了,這裡於是隻留了一盞小燈。前廳有點像咖啡館,靠窗的一小片區域有幾張小圓桌,也有兩個看起來很舒服的搖椅。另外一側是長長的吧台,和一片影音區,投影幕對著一組沙發。
“這兒平時通常都有人,無聊了就下來玩。”林川半側著頭跟他說。
玻璃拉門走出去,是一個院子,也跟前廳一樣留了兩盞小燈。兩側都是花,有木質花架,有秋千,有一張長椅,上麵還有人躺過了但是還沒收的毯子。還有一片用竹子隔出來的茶區。跟網上圖片一樣,很漂亮。
那片花讓韓小功想到了司塗的花,穿過院子的時間,韓小功一直在看它。
林川拎著箱子上了二樓,帶他進了一個房間,開了燈。
林川問他:“箱子放哪兒啊?”
韓小功和他說:“給我就行。”
林川說:“我來吧,你箱子挺沉。”
韓小功看著他,過會兒突然笑著搖了搖頭,開口道:“你……”
林川不知道他笑什麼,韓小功抓了抓頭發,用肯定的語氣:“你把我當成女生了。”
林川動作一個不太明顯的停頓,之後看了眼韓小功,也笑了,倒是沒否認:“不好意思啊,我確實有點錯亂。”
韓小功從他手裡接過箱子,推了進去,說:“正常。”
他的長相第一次見的話確實迷惑人,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像女孩子,但是頭發長長地搭在後背,皮膚白又很漂亮,會讓人明知道這是個男生可還是會有一種莫名的錯亂感。
林川可能還是覺得有點尷尬,跟他說:“那就晚安,你有事兒就給我發微信。我明天可能起得晚,樓下有人,我要是沒起你就跟他們說也一樣。”
韓小功“嗯”了聲,道:“謝了,晚安。”
“晚安。”林川又對他笑了下,轉身出去了,還給他帶上了門。
這會兒已經三點多了,韓小功簡單收拾了下東西,洗了個澡,換了套睡衣。這樣的客棧他這幾年住過太多,林川這兒算不上最漂亮的,但也不錯。他躺在床上,旁邊是兩扇長長的窗戶,能看到剛才路過的小院子。他沒拉窗簾,看著外麵的月亮。
林川說他第二天起得早,怕韓小功有事找不著他。其實他完全操心多餘了。
他中午才起來,韓小功不僅沒下來過,甚至接下來的兩天林川也根本沒見他下過樓。韓小功像是自從進了房間就沒再出來過。
這天林川從外麵拉了棵樹回來,叫人跟他一起搬進院子。和他一起搬的是一個瘦瘦小小的男生,跟他說:“川哥,剛才三樓那個小畫家走了,他跟你說了嗎?”
林川挑眉:“沒有,走了?”
“嗯,說東西幫他收著就行了,下次來再用。剩下的房費也不退了,說、說走就走了。”
林川“嗯”了聲,把那棵樹擺在合適的位置,說:“剩多少天給他記著吧,下回再說。”
“好的。”男生蹲在那兒,小聲跟他說:“川哥,那天晚上你接回來那個,還沒、沒下來過呢。”
“今天也沒下樓?”林川問他,“有人送東西上去嗎?”
“沒,也沒看見人送外賣。要不我……上去看看?太消停了。”男生欲言又止,不太敢說。
林川說:“沒事兒,不用。”
男生嘟嘟囔囔地小聲念叨:“什麼人啊三天不吃東西?咱這兒一直挺消停的,可彆弄個什麼作……作大死的糟踐地方。”
林川看他一眼,他也就不接著說了。也真不怪他惦記,去年這邊就有家店,有對情侶嗑.藥過去了,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過量了,反正他倆沒在店裡了,店直接完蛋了。
那天下午林川煮了碗麵,配了兩道小菜,端著上了樓。韓小功的門一直是關著的,連點動靜都沒有。林川敲了敲他的門,裡麵挺久都沒人應。林川皺了下眉,他從兜裡拿了鑰匙,慢慢開了門。
韓小功側躺在床上,臉衝著門這邊,林川把東西放在桌子上,走近了已經能看到他因為呼吸起伏的胸口了。睡得太沉了,有人進來他都沒醒。
林川沒再走近了,站在桌子邊清了清嗓子,發出了點聲音。
韓小功還是沒醒。
林川隻能試著叫他:“小功?”
韓小功幾乎是立刻就回了聲“哎”,但眼睛沒睜。
林川說:“起來吃點東西?”
韓小功還是閉著眼:“吃什麼啊?”
“給你煮了碗麵。”林川看著他說。
韓小功睡太久了,聲音很啞:“你煮麵太淡了,我不想吃你的養生麵。”
林川笑了下:“你都沒吃過怎麼知道淡。”
“我天天吃,”韓小功說,“炎哥說你不放鹽。”
……
林川站在原地,看著韓小功始終閉著的眼睛,後來又叫了他一聲:“小功,醒過來,你睡太久了。”
韓小功沒反應,林川沉聲說:“醒過來,我是林川。”
幾秒之後韓小功突然睜開了眼睛,林川就站在正對他視線位置的桌邊,他直直地看著林川的方向,眼裡發空。
林川沒動,怕韓小功剛醒嚇一跳。韓小功倒是沒嚇一跳,他隻是雙眼空洞洞地一直盯著林川看,然後眼睛就慢慢紅了。
韓小功一直看他,眼睛紅得嚇人,之後突然把臉往枕頭裡埋了一下。
林川有點意外,輕聲問他:“怎麼了?”
韓小功說:“……沒事,我睡蒙了。”
他聲音啞得聽起來有點含糊,林川和他說:“起來吃點東西,你一直在睡?”
“嗯。”韓小功把臉從枕頭裡抬了起來,他坐起身,清了清嗓子說,“一直困一直睡。”
“不能這麼睡。”林川給他拿了瓶水,擰開了走過去遞給他,“起來洗把臉。”
韓小功喝了水,還有點發愣。他頭發睡得有些亂,睡衣也睡出了褶,整個人掀開被子下床的時候有種暖洋洋的慵懶。林川問:“我看著你吃完再出去?”
韓小功沒有拒絕,隻點了點頭,說:“你坐。”
林川看著韓小功把那碗麵吃完,韓小功實打實快三天沒吃過東西,但他還真沒覺得餓,不過林川煮的麵很好吃,韓小功都吃完了。
“活了。”韓小功吃完放下筷子,抽了張紙擦嘴,衝林川笑了下,“你再不來我可能在睡夢中就餓死了。”
林川笑著搖頭:“瞎說話。”
他收了空碗,跟韓小功說:“彆一直在房間悶著,出來轉轉,這裡很漂亮,不想出去下樓跟他們一塊看個電影。”
“好。”韓小功淺笑著說。
林川出去帶上了門,韓小功沒動,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他在林川這兒住了一個月,又續了一個月。
這是個很熱鬨的地方,這裡房客很多,都是年輕人。他們白天會在前廳看書看電影或者聊天,偶爾林川陪他們玩牌。韓小功不會玩牌,他不怎麼參與,多數時候他都坐在那片沙發上,有人放電影他就跟著看,沒人放他就那麼坐著,或者看書。大家好像都很熟,新的房客來了之後也很容易能加入他們。
跟他們比起來韓小功是一個挺安靜的人,不太聊天。但也不算孤僻,彆人跟他說話他也都能聊。
這兒的老板是林川,除了他前廳還一直有個小夥計,給大家煮煮咖啡什麼的,就是那個小結巴,叫東巴。他結巴不算很嚴重,隻時不時說話會有個停頓。
那天他們在窗戶那邊玩牌,缺個人,林川說:“你們玩吧,我等會兒要出去。”
他們又叫東巴:“東巴,來。”
東巴說:“我還有……活呢。”
於是他們叫韓小功,韓小功在沙發上回頭說:“我不會啊。”
“學學就會了。”說話的是個廣東的男生,說普通話聽起來軟軟的,“來啊。”
他們實在缺個人,韓小功也就過去了。可也真的不會,連著輸。他們贏的是晚上的酒,說好了晚上去酒吧,開玩笑說誰輸了誰請。韓小功並不在意一頓酒,輸不輸贏不贏他無所謂,玩得還挺開心。
“晚上去哪家啊?”有人笑著問。
“那問小功吧,今天股東在這兒呢。”另外一個說。
他們確實是開玩笑的,沒那麼熟,不會真拉著韓小功去泡吧。韓小功笑著說:“我對這裡不熟,你們定。”
“欺負小功啊?”頭頂突然有人說話,韓小功仰頭去看,林川垂眼看他一眼。
椅子是半圓形的沙發椅,林川兩隻胳膊搭在椅背,手往前指了下,示意韓小功抓牌。
韓小功太不熟練,擺牌很慢,也就亂七八糟放手裡,看見什麼出什麼。彆人出了牌韓小功剛要抽牌,林川突然伸手從他手裡抽了張2扔出去,同時說:“你拿那張是個炸,不會玩還不擺牌。”
因為從韓小功手裡抽牌,林川是俯著身的,所以他說話時離韓小功的耳朵很近,聲音差不多就在耳邊。
林川出完牌就又恢複成搭著椅背的姿勢,韓小功出牌之前他會出個聲,韓小功就按他說的出。
就這麼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韓小功輸的都贏回來了。
“川哥你還走不走?我們好不容易抓住個肥兔子。”有人開玩笑說。
“誰啊?”韓小功還是頭一回被當成這種傻白甜肥兔,這感覺還挺新鮮,韓小功笑著問,“我啊?”
“就你唄,還能有誰。”對方說。
韓小功沒再說話,林川嗤笑一聲,在他頭上隨手輕彈了一下,低聲說:“沒事兒,川哥罩。”
林川的聲音就在他頭上,他始終拄著韓小功的椅子,韓小功一直在他眼皮底下玩牌,他倆玩的根本就是一手牌。在這張牌桌上他倆是一夥的,此刻林川低聲笑著說了句“川哥罩”,他說的時候絕對是坦坦蕩蕩沒有其他心思的。
可說者無心聽者未必無意。
他說完那句話之後,他胳膊再無意間碰到韓小功脖子的話,韓小功就會起雞皮疙瘩,那處皮膚會有點發麻。
後來林川來了個電話,他得走了。他掛了電話又看著韓小功玩了兩把,說:“哥走了,剛咱贏的夠你輸到你們玩完,彆讓這幾個坑你。”
韓小功說:“好,謝川哥。”
林川走了之後韓小功椅子後麵就空了,他又開始瞎出。有個男生說:“要說川哥這人哈,我都在這兒住仨月了,你才住一個多月,他咋不幫我。”
韓小功隨手抽了張牌出了,說:“因為我不會啊,你們要坑我。”
林川給他墊了厚底,最後韓小功並不是輸家。那幾個去喝酒了,韓小功沒去,他最近不太喜歡那些熱鬨的場合,吵得頭疼。最後前廳隻剩了他和東巴,東巴問他:“要吃東西嗎?”
韓小功搖頭說:“還不餓。”
東巴說:“你吃飯也沒個點兒,太不、不規律了。”
韓小功笑了笑,說習慣了。
以前韓小功吃飯的確很不規律,餓了吃不餓不吃,在林川這兒住著好了很多,他在家的時候如果做了飯會叫他們下來吃,韓小功很喜歡吃他做的飯。
他挺喜歡這的。
他屋的熱水其實有一陣沒有了,天熱,他天天晚上當衝涼了,熱水沒了就沒了。但涼水洗頭還是不舒服,有天晚上韓小功洗完澡出來給林川發微信。
—川哥。
—說。
—我屋挺久沒熱水了。
—沒熱水?你不早說。
—不洗頭的話其實不重要。
—你那麼長頭發涼水洗?
林川很快就來了,韓小功穿著睡衣給他開的門,頭發剛洗完,沒太吹乾。林川看他一眼,問:“壞多久了?”
“差不多一周。”韓小功說。
“好像傻。”林川說了他一句,拿著工具去洗手間。
大半夜的也修不出什麼來,也沒東西能換,林川問他:“洗完澡了嗎?沒洗去我那兒洗。”
韓小功說:“洗完了。”
第二天林川換了根管,修好了之後跟韓小功說:“有事得跟我說,跟我不用分裡裡外外的。”
韓小功笑著點頭:“好的。”
他在林川這兒從春天住到夏天,再到秋天。中間他出去過幾次,想著是不是該換下一個地方了,可這裡住著很舒服,林川做飯很好吃,所以韓小功走了也還會回來。
他不是住得最久的房客,有個姑娘已經在這住了一年。
韓小功和林川已經很熟了,以及東巴,甚至打掃衛生的阿姨,廚房做飯的大叔,他都見過也挺熟悉。有時候林川和東巴都出門的話,會讓韓小功幫他們看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