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春日川柊吾還是忍不住從被子下麵探出頭來,吐出的第一個詞就是在道歉。
他眼下帶著長久以來睡眠不好導致的烏青,再加上一直睡不著,整個人看著都蔫噠噠的,連那雙長大後總是熠熠生輝的眼睛裡都沒有什麼神采。
像是猶豫了很久,春日川柊吾終於忍不住對著陪在自己床邊的諸伏景光伸出手去。
“我睡不著...
...”他輕聲道,小小的手揪著床邊那人的衣服下擺,沒有用力,“可以給我吃點藥嗎...?”
諸伏景光半天沒說出話來。
許久的沉默過後,他伸手把被子的褶皺撫平了一點,又把他額前的發絲慢慢理開,用一種略帶商量的口吻小聲道,“我們再試一試...好不好?”
春日川柊吾點了點頭。
他縮回被子裡,閉上眼睛,因為這個動作,眼下的烏青反而更顯然了一點。
諸伏景光看著他,下意識感覺自己無論說什麼,這個縮在被子裡的男孩都會點頭,然後再逼著自己忍受一次,直到徹底受不了了才再次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
他歎了口氣,在黑暗中摸索著將被子理好,然後動作輕柔的拍著男孩單薄的背部,無論是故事書還是搖籃曲都沒有發揮作用,這一次他乾脆不再說話,隻是慢慢撫著對方的肩膀和背部,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春日川柊吾抬起頭來,聲音比之前小了很多,幾乎帶著點哭腔。
“對不起。”他抿著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看上去精神已經繃成了一根立刻要斷開的細線,“我真的睡不著覺。可以吃點藥嗎,半片就好......”
諸伏景光沒有立刻回答,他伸手將自己的手蓋在男孩捂著自己眼睛的小手上,然後按開了床頭燈,等對方適應了昏暗的燈光後,他才伸手把人抱了起來。
“沒有藥了嗎?”
沒有得到回複,春日川柊吾窩在他懷裡,低聲道,他抿了會兒嘴,然後又一次張開,下意識想要說出帶著歉意的話語來。
“這件事你不用道歉”諸伏景光第一次直接打斷他的話,男人蹙著眉頭,認真道。“無論是睡不著還是......藥的事情,你都不用和我道歉。”
“可是......沒有藥應該是因為我吃完了。”
春日川柊吾垂著眼睛,沒和男人由任何的眼神接觸,“最近晚上睡覺很難受,我想多吃一點,所以才沒有了。”
諸伏景光呼吸一緊,他下意識拉住男孩的手腕,聲音都提高了不少,“你吃了多少?!”
男孩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我不知道,一小把...沒有數過,對不起,剩下的那些......”
聽著他斷斷續續的話,諸伏景光努力好久才重新把氣喘勻,遏製住了把人直接薅去醫院的衝動。
吃這些也是四個多小時之前了,按理說如果藥還殘留在體內,十分鐘之內就會有反應,現在這麼久都沒什麼動靜,看來是莫名其妙到這邊來之後肚子裡的藥也不知去向了。
......等等,也就是說,他莫名其妙穿越到這邊來之前,在家裡吃了一把安眠藥,然後正暈厥在房間裡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的及川把人帶去搶救。
諸伏景光感覺自己的氣又喘不勻了。
他抱著男孩,還沒等再問什麼,就感覺領口微微一緊,原本除了必要的交談外一直不怎麼開口的男孩低著頭,整個人都在微微打顫,似乎很是緊張的樣子。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沒關......不,還是有關係的。”諸伏景光深吸了口氣,把男孩抱緊了一點,認真道,“抬起頭看我。”
春日川柊吾抿著嘴,抬起頭來有些躲閃的和對方對上了視線。
“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如果......”諸伏景光皺著眉頭,儘量用小孩能聽懂的話對對方說道,“所以,隻要你保證之後都不再吃比要求的多的藥,我就不會生氣。”
“......我保證。”栗發的男孩看著他,似乎認真思索了一番後才輕輕點頭。
諸伏景光看著他。
在又一次嘗試入睡後,春日川柊吾的疲態
已經非常明顯了,有種已經搖搖欲墜卻被緊繃的神經拉拽著,始終無法安眠的感覺。
他很熟悉這種感覺,在臥底時,他很多時候要保證絕對的清醒,會用咖啡或是藥物讓自己在極度疲勞的情況下保持專著和清醒,那種滋味對他而言都難以忍耐,何況是對一個孩子。
而且是在非自願的情況下不得不一直醒著。
他之前看見那張照片時,第一反應是會有什麼樣的家長敢給自己的孩子吃這種藥,但是現在設身處地的陪著春日川柊吾入睡,他卻忽然明白了那位父親的感覺。
當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次次被這種痛苦籠罩著,哀求自己時,很難有人會硬下心來,告訴他再試一遍。
諸伏景光將人從臥室抱了出去,原本在臥室門外安靜的聽著裡麵情況的幾人還在想剛才兩人對話中透露出的信息,都沒有說話。
“陣平,把安眠藥拿來。”他轉向靠在一邊的鬆田陣平,在說完這句話後不出所料的看見了旁邊幾人因為驚訝瞪大的眼睛。
“等等......”降穀零皺著眉頭,“不行,他不能吃那種......”
這句話沒有說完,他就已經明白了自己好友的意思,幾人對視了一眼,鬆田陣平走到不遠處的家用藥箱裡,從裡麵翻出來了壓箱底的安眠藥,扔了過去。
萩原研二穩穩接過,他看了眼說明書,轉頭對著栗發的男孩道,“半片可以嗎?”
似乎知道自己馬上就能結束這種幾近折磨的入睡嘗試,春日川柊吾看上去精神終於好了一點,他點點頭,等待著對方打開藥瓶。
半長發的警官從裡麵拿出一片來,很快掰成兩半,在遞給對方之前,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轉頭問其他人,“這個藥苦嗎?”
春日川柊吾搖了搖頭,“用水衝下去,就不苦。”
“這樣藥味也很容易留在喉嚨裡。”伊達航狀似擔憂道,“本來就睡不著覺,一嘴藥味不是更睡不著嗎,這樣......把它融在甜牛奶裡喝怎麼樣,這樣沒有藥味,睡前喝點熱的也能睡得更好。”
栗發的男孩似乎有點猶豫,他左右看了看,還是點了點頭。
於是降穀零很快從鬆田陣平家門口的箱子裡拿回來一罐牛奶,倒進杯子裡熱到入口不會被燙到的程度後又往裡麵加了糖,這才交給站在諸伏景光旁邊的萩原研二。
半長發的警官看了他一眼,把手裡那半片藥放了進去。
“攪一會兒就化開了。”降穀零接過那杯牛奶,示意諸伏景光把人重新抱回臥室,“先進去吧。”
等兩人進去,又重新關上臥室門後,萩原研二頓了一下,將藏在手裡的,剛才明明當著春日川柊吾麵放進了牛奶杯裡的藥片拿了出來,重新放回藥瓶裡麵。
“會有用嗎?”伊達航壓低聲音,有點擔憂。
“依賴很大一部分是心理作用......試試看吧。”
過了一會兒,臥室門被打開,降穀零端著已經空了的牛奶杯出來,幾人又等了許久,快半個小時後,這扇門終於重新開啟了。
諸伏景光從裡麵出來,表情是久違的輕鬆,“睡著了。”
幾人終於長鬆了口氣。
鬆田陣平不管現在已經是深夜,還是從口袋裡抽出來了作為替代品的糖棍,叼在了嘴裡,試圖依靠這些微薄的糖味來過濾掉心裡泛起的情緒。
“我莫名有種感覺。”伊達航看了看被剛才買的大包小包的東西堆滿的客廳,輕聲道,“.....他應該明天就會離開吧。”
同樣有種預感的萩原研二點了點頭,隨後他試圖換個輕鬆點的話題,“我倒是還有種預感,如果他自己選擇留下,就不會再走了。”
降穀零抬頭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
似乎知道自己這句話讓原本就沉默的氣氛變得更怪了一點,半長發的警官伸出雙手,做了一個投降的動作,“問問也不是什麼壞事......如果他不想回到之前那種地方,留下來也挺好的。”
“我看是你想把柊吾留下來。”伊達航搖了搖頭。
“你們不想嗎?”萩原研二的反問讓臥室門口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他想起剛才所有的事情,臉上原本就淡的笑意也退了,“問問吧,不是什麼壞事。”
“不過......總算搞明白為什麼這家夥對自己小時候的事情那麼藏著掖著了。”他抿了下嘴,嘟囔出這句話來。
“如果他不願意......”不知道是誰忽然開口道。
“那我們就得努力了......努力想想,怎麼把這些東西都在一天補給他。我先去睡了,鬆田他們家沙發歸我。”
“喂喂,你們動作怎麼這麼快啊,那我豈不是隻能睡地板了嗎?”
——
春日川柊吾在一片溫暖的陽光中慢慢睜開眼睛。
他慢慢做起來,頂著一頭連翹的卷毛,剛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是什麼,等那些無處不在的金燦燦的光落在手上時,他才驚訝的瞪圓眼睛,高高興興伸手去接。
恰在此時,臥室門被打開。
“是太陽。”他高興的將自己捧著光的雙手展示給進來的幾人看,卻見昨晚一直哄著自己睡覺的黑發男人幾步過來,坐在了床邊,伸手握住了他盛著陽光的手。
“柊吾,你......”
春日川柊吾抬頭看他。
“”想不想待在這裡。”諸伏景光認真道,“和我們待在一起......還有一個在旅遊的哥哥很快會回來,他和我們一樣,都會對你很好的。”
春日川柊吾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
他轉頭看了看窗外,沒有被黑布蒙著的窗戶外麵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陽光從玻璃透進來,照亮了整個臥室,把被子都曬得暖洋洋的。
烤的鬆軟的麵包香味從外麵慢慢溢進來,還有煎培根或是煎蛋的味道。
沒有狹小的房間,外麵不平的路,連綿的陰雨和隨之而來的濕漉漉的黴味,不用再好幾天都一個人窩在房間裡看早就看過無數遍的書,每天都會有人來陪他一起吃飯看書,或者是玩一些大人會覺得幼稚的遊戲。
......還會有朋友,可以去上學。
春日川柊吾睜著那雙被陽光照亮的更趨近於金色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窗外,然後轉過頭來,看著麵前耐心等著自己回答的那幾人,搖了搖頭。
“我還是想回去。”他說,把自己圈得緊了一點,“......這是你的家。”
“這也......”
諸伏景光想要開口說話,但又很快頓住。他反應過來現在並不是在自己家裡,於是隻能轉頭,看向目前這間公寓真正的主人。
鬆田陣平難得沒戴墨鏡,比起男孩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他墨色的眸子顯得沉穩許多,“是我家。如果你留下來,會變成我們的家。”
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從自己幼馴染嘴裡聽見這種話,萩原研二瞪大眼睛,很不合時宜的想要錄音留念。
“可是,隻有你一個人的話,這也是你的家。”春日川柊吾抬頭看著他,“但是我們家,我和爸爸的家裡,隻有兩個人都在的時候才是家。”
“即使之後,他有可能讓你...離開那裡?”鬆田陣平沒什麼表情,隻像是隨口一般問出了自己其實早就知道答案的話。
春日川柊吾點了點頭。
“不管之後會發生什麼,那都是之後才會發生的事情。我想陪他,至少現在很想很想,即使要待在那間房子裡。”
他以為這樣說完後,
被拒絕的那人會不高興,卻沒想到五個人裡麵看上去最凶的那位警官隻是看著他,然後第一個笑出聲來。
春日川柊吾看著他,感覺他有點難過,但又帶著股早有意料般的瀟灑。
“你這家夥......”鬆田陣平笑著搖了搖頭,“從小到大都一個樣子。”
說罷,他幾乎走來,乾脆利落的把在床上的男孩抱了起來,“走吧,去吃早飯。”
忽然被人抱起,春日川柊吾驚呼著摟住了對方的脖頸。
“既然是最後一天,那肯定得讓你高高興興的回去。”諸伏景光歎了口氣,重新笑道。
“所以——”萩原研二咳嗽了兩聲,“今天在外麵玩一天好了,我們幾個可是最棒的導遊。”
“東西都準備好了,跟著我們去就行。”降穀零摸了摸下巴,似乎還在研究手上有點潦草的行程安排,“海洋館要晚上去,早上遊樂園人少,先去那。”
“我倒是覺得遊樂園熱鬨點才好,不如趁早上天氣好先去露營。”伊達航也加入了計劃行程的隊伍,“柊吾,想先去哪裡?”
春日川柊吾看著他們,努力想把嘴裡的麵包片咽下去再回答,但是這個動作很快又被旁邊的鬆田陣平攔住了。
“慢慢吃。”他道。
“反正我們還有一整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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