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藤蔓包裹起來的肖彘掙紮半刻後,漸漸恢複平靜。
他低著腦袋,露出短短的板寸頭。
穿著迷彩服的身體繃緊衣服，是一塊又一塊糾結的肌肉。
“肖哥？”
倪陽聲音嘶啞地喊了一句。
肖彘動了動,他抬眸，看到麵前的倪陽。
然後又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纏縛著的藤蔓，雙眸猛地圓睜。
“怎麼回事？”
倪陽臉上表情一鬆，立刻將肖彘從藤蔓裡解救出來。
“沒事，就是你又夢遊了。”倪陽連眼睛都沒眨，謊話張口就來。
她踉蹌著站穩，上下查看肖彘道：“你沒受傷吧？”
肖彘低頭，看到自己腳邊的藤蔓。
再看一眼倪陽,聲音嘶啞道：“我又夢遊了。”
“對。”倪陽的臉上有幾分不自在，“這個病不是那麼容易好的。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讓人過來打掃一下。”
周圍玻璃、門窗儘毀,走廊的牆也被砸破了一個洞。
可見剛才的打鬥場麵有多激烈。
肖彘卻站在原地沒動。
他怔怔盯著麵前那麵破損的牆壁，神色似乎有些迷惘，“倪陽,我從五年前第一次開始夢遊。到現在，已經很多次了，次數越來越頻繁。而且，最近是不是還會傷人了？”
肖彘低頭，視線落到倪陽的胳膊上，“你的胳膊是被我打折的吧？”
倪陽下意識側身，擋住自己不自然垂落的胳膊,聲音乾乾的解釋道：“不是，我是剛才自己摔的。”
肖彘伸手，想去抓倪陽的胳膊。
倪陽下意識一退，避開了他。
肖彘的手停在半空中。
倪陽麵色尷尬，“我，我隻是條件反射……”
“我幫你接一下。”
肖彘上前一步，按住倪陽的胳膊，幫她把胳膊接回去。
倪陽忍痛悶哼一聲，冷汗從額角滑落。
接完胳膊，肖彘麵色沉靜的站在那裡，似在思考。
走廊裡很安靜。
突然，肖彘的呼吸猛地沉重。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腦袋，像是有些痛苦。
倪陽趕緊道：“肖哥，你先回去休息吧。”
肖彘靠在牆邊沒動，他低著腦袋，看不清表情。
氣氛陡然凝重。
倪陽警惕的意識到什麼，讓站在旁邊的蘇軟軟和陸時鳴後退。
突然，肖彘猛地抬眸，看向倪陽，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猙獰，像是在竭力控製住什麼。
倪陽伸手，想將肖彘打暈。
陸時鳴卻開口道：“不用打暈了。沒用的。”
倪陽看著肖彘，眼眶通紅。
這五年來，肖彘的情況越來越嚴重。
發病時間越來越密集。
甚至像這樣，剛剛好，又會產生發病的征兆。
她甚至不能將肖彘打暈，因為就算打暈了，他也依舊會發病。
當初蘇軟軟消失後，陸時鳴也跟著不見了。
倪陽一個人帶著肖彘和肖寶寶還有倪媚住在城堡裡，照顧身體尚未恢複的異能者們。
而就在那一天，跟著眾多異能者昏迷後醒來的肖彘恢複了神智。
倪陽欣喜若狂。
可後來她發現，肖彘會突然無緣無故的暴躁化。
就像失去了神智的……喪屍。
可第二天一早，他又像是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一樣，跟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彆。
經過幾個月的觀察，倪陽將這稱為半喪屍化。
後來，她一邊瞞著肖彘說他有夢遊症，一邊抓很多喪屍進喪屍籠研究。
雖然說是研究喪屍，但其實私心裡，她也是想解救半喪屍化的肖彘。
可是，還沒等她研究出來結果，肖彘已經發現了端倪。
是啊，五年了。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愚笨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
“倪陽，告訴我真相吧。”
肖彘一邊咬牙忍耐腦袋裡的鈍痛，一邊朝倪陽開口。
倪陽卻隻是搖頭，不願意說出那一個殘忍的真相。
她永遠記得當肖彘知道自己被喪屍咬了以後，要開槍自殺的事。
她不願意失去他，即使他是一隻喪屍。
肖彘抓著自己的頭，高壯的身體佝僂下來，緊緊貼牆而站。
他朝陸時鳴吼道：“把我捆起來，快……”
陸時鳴微微抬手，藤蔓迅速掙紮起來，將肖彘捆住。
那邊倪陽看著肖彘痛苦的表情，猛地上去，一把抱住他。
“肖哥，你會好的，你一定會好的。”
肖彘的麵部開始抽搐，他的身體呈現出詭異的彎曲弧度。
突然，肖彘的肌肉開始繃起。
硬得像石頭似得撐開藤蔓。
藤蔓被崩斷，肖彘猛地抓住倪陽往牆上按。
倪陽纖細的身體被肖彘掐著脖子，像隻提線木偶似得雙腳騰空，高高按在牆上。
“不，不要過來……”
倪陽抬手阻止陸時鳴，然後她伸手，觸到肖彘的臉，艱難的開口，“肖哥……”
肖彘的另外一隻手抓住自己掐著倪陽的那隻手。
他的表情異常痛苦。
甚至渾身都開始抽搐。
突然，他猛地朝自己的臉砸了一拳，砂鍋大的拳頭直接把他自己的臉打腫了一半，甚至吐出半口血來。
肖彘鬆開了倪陽。
倪陽咳嗽著跪下來，看到肖彘拿出了他的槍。
倪陽雙眸瞪大，急喊道：“肖哥！”
肖彘麵色痛苦道：“對不起。”
他本來就該在五年前死的。
“我告訴你真相！”倪陽急喊出聲，製止了肖彘的動作。
倪陽大口喘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她看著肖彘，突然伸手挽起自己的袖子。
那裡是一個傷口。
是一個滲著血跡的咬傷。
肖彘的瞳孔迅速震動，“是，是我咬的嗎？”
倪陽深吸一口氣，道：“對，沒錯，是你咬的。肖哥，如果你是喪屍，那我馬上也要變成喪屍了。”
倪陽一邊說話，一邊一步一步的朝著肖彘走過去，她抬手，按住肖彘抵著他自己腦袋的槍。
然後慢慢，慢慢的移向自己的腦袋。
“肖哥，我現在也是喪屍了，你是不是應該也要殺了我？”
肖彘麵色慘白。
如此剛毅的一個男人，居然被逼到如此境地。
“是我，是我害了你……”
倪陽雙眸通紅，眼眶含淚，“肖哥，不是你的錯。”突然，倪陽語氣生硬起來，“可是，你怎麼不開槍？”
“你看，你不敢。”說到這裡，倪陽突然情緒失控，她猛地上前，額頭死死抵住槍口，撞出一片紅痕。
“你不敢開槍！那你讓我怎麼辦，我愛你啊肖彘，我愛你。我怎麼可能殺你……”
倪陽聲嘶力竭，握著槍的手都在抖。
肖彘愣在那裡。
作為一名鋼鐵直男，肖彘知道自己喜歡上了倪陽。可是他並不確定倪陽對自己的感情。
再加上發現自己有了“夢遊”這個奇怪的毛病後，肖彘就更覺得自己身體有古怪，久久不敢將自己的心意告訴倪陽。
他沒想到，倪陽會在這個時候說這些話。
肖彘哽咽了喉嚨。
這個男人在女人的聲嘶力竭的哭聲中也流下了眼淚。
可是下一刻，肖彘的臉猛地一抽搐。
他用力推開倪陽，把腦袋撞向身後的玻璃窗。
“嘩啦”一聲，玻璃窗被他撞破。
細碎的玻璃渣子沾著血跡，四處飛舞。
陸時鳴側身，護住蘇軟軟，身邊的藤蔓結成一張密網。
那邊，肖彘的身體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然後掙紮著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迅速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倪陽趴在窗口，看著肖彘的身影，用力嘶吼，“肖彘！”
……
肖彘不見了。
倪陽像丟了魂似得坐在沙發上發呆。
蘇軟軟給她處理了傷口。
“沒關係，這是我自己咬的。”
倪陽說完，挽下袖口，站起來道：“我要去找他。”
蘇軟軟伸手，攥住倪陽的衣角，“你要去哪裡找？”
“哪裡都去。”
蘇軟軟抿唇，麵向倪陽，聲音輕柔道：“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你們。”
蘇軟軟視線一轉，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陸時鳴，小臉微白，像是掙紮了許久才做下的決定。
男人神色一凜，看向蘇軟軟的視線帶著一股異常明顯的晦暗深沉。
蘇軟軟坐在沙發上，懷裡抱著軟綿綿的冬瓜狗。
她低著小腦袋，沉默良久，然後才道：“這個世界，其實，是一本書。”
“什麼？”倪陽下意識一愣。
蘇軟軟重複道：“這個世界，其實是一本書。”
陸時鳴雙眸一眯，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蘇軟軟卻發現男人的唇角狠狠下壓，像是在竭力抑製著什麼。
蘇軟軟揪著懷裡冬瓜狗的毛，繼續道：“你們還記得高君生嗎？”
倪陽當然記得。
雖然陸時鳴說高君生找到他女朋友，兩人一起走了。
但這話也就騙騙蘇軟軟罷了。
蘇軟軟道：“我知道，他死了。和他女朋友一起。”
“我早知道會那樣，我阻止過，可是不行。”
說到這裡，蘇軟軟看向陸時鳴的視線中蘊滿了淚。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他們比高君生更可悲。他們連身處一個時空的機會都是偶然間的奢望。
男人靜靜看著蘇軟軟，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淡。但眸色卻越來越深。
那深藏在瞳孔底部的火苗，像是猛地竄了起來似的，耀武揚威地灼燒。
小姑娘輕軟哽咽的聲音還在繼續，“我每次看到你們，就感覺自己背負了你們所有人的命運。我怕我給你們帶來變故，怕給你們帶來傷害。”
她隻是一個意外，她不知道要如何終結她這個意外。
或許她的方法愚笨，可是她儘力了。
“所以，你什麼都知道。”末世和靈魂互換都有了，這種事情，似乎也不是非常難以接受。
倪陽看著蘇軟軟，她緩慢走過去，環住她纖細顫抖的身體。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蘇軟軟。”
“你是人，不是神。”
蘇軟軟搖頭。
她做的不好。
她糟透了。
房間裡的空氣靜默下來，連冬瓜狗都沉靜了。
突然，倪陽像是想到了什麼，抓住蘇軟軟的肩頭道：“那肖彘呢，肖彘會變成喪屍嗎？”
蘇軟軟抬頭，水霧般的明眸中透出一抹清晰的憂傷。
“他會變成喪屍王。”
倪陽脫力般的垂下雙臂，她踉蹌著後退幾步，“然後呢？”
“然後，你會殺了他。”
倪陽麵色慘白，她怔怔盯著蘇軟軟，猛地轉身就往外跑。
蘇軟軟下意識想去追，卻被陸時鳴抓住了胳膊。
男人站在她身後，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蘇軟軟剛想說話，男人卻猛地朝她壓下來。
這個吻來得又急又快。
像是在發泄什麼情緒一般。
可隨即，那略粗魯的動作又變得溫柔起來。
男人貼著她的唇，聲音嘶啞，“蘇軟軟，我愛你。”
蘇軟軟心尖一顫。
男人睜開眼睛，看她。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印出她蒼白的小臉。
男人的手觸到她微涼的臉，輕輕替她搓了搓。
等搓熱了，才繼續開口道：“我是陸時鳴。”
“不是一本書，不是三個字，而是一個人。”
蘇軟軟想，男人那麼聰明，可能早就猜到了。
隻是一直不確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