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醫院。
歐少文走進病房,歐仁錦正站在窗邊打電話,看到他先打了一個安撫般的手勢,有條不紊地把電話講完。
電話那邊的人跟歐仁錦應該很熟,他們說的雖然是公事,語氣卻很隨意。
歐少文臉上沒多少表情,進了房間就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安安靜靜。
“你跟電影部那邊溝通過沒有?”
“我說哥哥,什麼小事你都往我這兒報告,你路上撿到一塊錢乾脆把電話打到市長那兒好不好?”
歐少文被他的電話內容吸引了注意力,轉過頭,盯著他不動了。
“我已經跟秘書處說過了,一個億以下的投資有兩個部長的簽名就可以。還有,我的號碼你們不要隨便往外給,總是有導演拉投資拉到我這兒來,電影部那邊不是有項目孵化園嗎?讓他們直接聯係那邊負責人。”他不耐煩,“住個院都不安生。”
似乎那邊關心起了他為什麼住院,他隨口應付了一句,“不是什麼大手術,取個膽結石。”
……
電話打完,已經過了五分鐘了。歐少文收回了目光,撇過臉,麵無表情地望著前方。
歐仁錦走到他跟前,捏了捏他的臉,“哇,變成氣鼓鼓的小土豆了。”
“我沒有生氣。”歐少文順著他的動作仰起頭,平靜地回答,“你是不是,其實根本就沒有相信過我。”
歐仁錦麵色如常地笑了笑,“你是覺得我一直在敷衍你?”
“是。”
“之前我們沒有好好聊過這個事情,今天好好聊聊吧。”他沒有選擇坐在歐少文旁邊,而是坐到了對麵的一張椅子上,姿態語氣都很正式。
“你之前告訴我,你的心臟在移植給我之後,還能重新長出一個新的?”
歐少文搖了搖頭,補充到:“不止心臟的,我全身上下的器官都是這樣。”
“那……這個重新生長的過程大概需要多久?”即使在內心深處,他並不信任歐少文說的,但他仍然以相信他為前提,提出自己的疑問。
“都不太一樣,有的長,有的短。”歐少文認真回憶著,“有些對我本身沒有什麼影響的器官,可能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就自己長好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具體的時間。而且恢複的時間並不算特彆穩!穩定,每次都有細小的差彆。”
他微微停了停,好像又有那麼點不確定,“不過,燈永遠亮著,房間永遠很明亮,附近沒有可以顯示時間的設備,我沒有什麼時間概念。”
說到這裡他突然開始疑惑,當初,所有有關於時間的概念都是實驗室的研究員們灌輸給他的,那他們所謂心臟恢複需要的兩個月,等同於他現在認知中的兩個月嗎?
“那……”歐仁錦眸光微動,維持住自己平穩的聲線,“你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能力嗎?”
“不知道。他們也都不清楚,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個步驟產生了作用,也不清楚這具身體是哪裡發生了變異,才讓我成為了這樣的怪胎,所以我是獨一無二的,再也複製不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你不知道,其實我以前有很多外號,有時候他們叫我怪胎,有時候又會叫我奇跡。雖然說其實我不太喜歡做手術,但是知道自己的器官可以救很多很多人,也會偶爾有那麼一點點高興。”
剛開始的時候,他也是會恨那些人的,至少,在沒有人過來跟實驗室做交易的時候,他的生活還能偶爾有那麼幾天平靜,不會被牢牢拘束在床上,可以聽他們聊聊天,旁觀他們做做實驗。
隻是,越恨他們,內心越痛苦。忽然有一天,他開始意識到,無能的仇恨並不會改變任何結果,身體就已經夠痛苦了,隻能這樣活下去,又有什麼辦法呢,至少要保持心靈上的平靜吧。
所以,他開始像鴕鳥一樣,慢慢地無視掉手術過程中每個環節、每個行為裡蘊含的惡意,坦然接受自己存在的意義,好像經曆了一場盛大而成功的自我催眠。
說到後麵,其實歐少文已經有些答非所問、前言不搭後語了。
歐仁錦心頭的震驚如波瀾一般一圈圈蕩開,他的腦海裡瞬間冒出了一係列的問題:為什麼會叫他這樣的外號?叫他那些外號的人是誰?永遠亮著的房間在哪?什麼樣的手術?哪種意義上的手術?
歐少文語氣太理所當然了,沒有絲毫猶豫,就像真的經曆了這一切,他此時混亂的描述,每一句話,都好像符合了自己先前恐怖的猜測。歐仁錦緊抿著唇,眼神淩厲,已經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可是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問,隻抬起眼望著他,“這個重新生長的過程會很痛苦嗎?”
“會……!…”歐少文望著他的眼睛,遲疑了片刻,“有一點點。”
歐仁錦此時的眼睛好看極了,像是風蕩過一片清澈的湖,波光粼粼,帶著能把他整個人包容到裡麵去的柔軟和心疼。
他終於找回了自己開啟這場談話的目的,扯出嘴角露出點笑,“這就是我為什麼不願意。就算你的心臟能在一個小時之內長出一個新的,但隻要會讓你痛苦,那我就不願意。”
歐少文的雙眼猛地睜大,整個人甚至有些難以抑製地顫抖了一下,他的嘴唇用力地往下一抿,用一種極為震驚,又極為動容的目光看著他。
歐仁錦隻是慣常說著好聽溫柔的話哄他。在他眼裡,這句話跟他之前那些小乖乖我想你之類的話沒有任何區彆,可是他永遠不能體會到,對於歐少文來說,這句話是怎樣顛覆了他所有的習以為常。
在他已經習慣痛苦的時候,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會對他說“隻要會讓你痛苦,那我就不願意”。
這句話讓他整個人都跟著脆弱不堪了起來,好像他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變成歐仁錦眼裡的樣子,需要保護的,不能受傷的,不能遭受一點點疼痛的樣子。
“現在的情況並不是非你不可不是嗎?我們已經有了合適的心臟源,醫生們已經做了很多次檢測,這個心臟也很健康,跟你的沒有多大的差彆,你就彆再較勁了,好嗎?”歐仁錦笑著逗他,“再說了,你那麼喜歡我,你的心臟放到我身體裡,有可能就緊張到不會動了。”
歐少文原本眼底還含著淚,被他逗得笑了出來,“才不會呢,它肯定動的比兔子跳得還快。”
“這也不行啊,心率過快也是會死的。”
歐少文笑了笑,笑到一半又撇起了嘴,眨了眨眼,眼淚就掉了出來,他喉嚨裡溢出一聲嗚咽聲,轉過頭,不再麵對著歐仁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