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決戰落幕,滿目瘡痍,不管欲入侵或想捍衛的、大英雄或小人物、男或女老或幼,最後全將血彙去了嘉陵江水,以身填平了蜀口山穀。
氣候應景,間歇暴雨,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新的狀況發生:原本還生龍活虎的生起病,原本傷勢較輕的惡化,原本油儘燈枯的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霜重鼓寒聲不起……新鬼煩冤舊鬼哭。
滿目是煙環霧繞下親人們提心吊膽的互相尋找,充耳是斷刀殘槍旁愛侶們明知找不到還想找、身體尚在向前傾腿腳卻禁不住往下癱時的痛不欲生……
仙人關的那些戰俘,在盟軍儘力救護下也隻有謝雲逸許鎖昌等寥寥幾人勉強生還,且多半會落得終身的殘疾;因小見大,景、郭、洛三家尤其景氏鐵鱗衛,為將敵人誘到死亡之穀同歸於儘究竟犧牲了多少……
“不能保護弱者,要這一身武功何用……”初時,吟兒難掩唏噓,也曾跪地痛哭即便川蜀亂世儘介胄之士,都不曾把曹王府完全趕出短刀穀,那些決心同樣堅決的金軍依然存在於南穀與宋盟分庭抗禮,雖然隻差毫厘他們便可以如輕舟所布局的那般和死亡之穀一同灰飛煙滅……
如果說金覆滅宋是行百裡路半九十,那麼,宋覆滅金則無疑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吟兒情緒的失控還因為,林阡和聞因又一次的下落不明,以及……淩大傑在陣前對她的天譴詛咒,前者算已習慣,後者突如其來……她原以為她早已修煉得臉皮極厚、不懼去麵對父女的決裂,直到那一刻她才發現她還是得遠遠躲在盟軍的後麵,懦弱到連一句來自完顏暮煙的“對不起”都發不出聲。唉,有些事,真是要到發生後才能體會真實心情,先前怎麼胡思亂想都白費……
“金軍妄想再將陣線前推。”勉強收拾心情,剛進帥帳便聽徐轅如是說。這幾個時辰裡,體恤她心情的徐轅一人當做了三人在用:既要像林阡那般領導群雄攻守兼備,又要代她一次次同金軍交涉,更要一如既往地安撫弱者或傷病。
“天驕,發生了什麼?”她不明狀況,這才過去幾個時辰?怎麼可能又打起來?斷糧缺人再加糟糕氣候,下一戰無論如何也該幾日之後。
“賊心不死。”徐轅告訴吟兒,金軍在穀內確實不占上風,卻當然不願意一直處劣勢,退一步是被甕中捉鱉,進一步卻是克敵製勝,急於有路可走的他們,為了改變現狀而不止一次劍走偏鋒,“金軍已然開始打起青楓浦的主意滅魂來報,控弦莊的人去探過那裡,不止一次,鬼鬼祟祟。”
“青楓浦……”吟兒一怔。
“好在我軍手裡還有不少談判籌碼,無論如何,那裡都不能被金軍冒犯。”徐轅說,這不僅是家園寸土不讓的緣故,還因為……青楓浦素來是烈士墳墓。
“確實不能由著他們避實擊虛,騷擾了那裡來對我們攻心,借此機會繼續向北擴張。”吟兒忿忿握拳,“用這損招,太可惡了。”
“不僅青楓浦,還有毗鄰的萬尺牢。那地方一直是敗類囚牢,其中不乏金軍重犯。天驕,主母,莫被金軍聲東擊西,放出那些妖魔鬼怪趁機作亂。”荀為提醒,“必須儘快逼他們向南退遠,否則,一旦狗急跳牆,必是心腹大患。”
徐轅、吟兒皆是一驚:“荀軍師說得對。”
這麼不巧是青楓浦和萬尺牢,誰都想不到這兩個地方有一天會成兩軍交界,但這兩個地方豈能被金軍觸碰?!
徐轅立刻說:“我這便去交涉。”說話間卻不經意地捂了捂胸口,掀天匿地陣消耗了他太多體力。
“天驕……”吟兒雖然身上也掛彩,卻比天驕傷勢輕得多,交涉的事本該她來負責,她不能再這般沮喪,理應打起精神來……“我代你去。”
“可是……”徐轅回頭,欲言又止,很顯然這次交涉和前幾次不同,盟軍必須直麵曹王本人,態度強硬地要求他們暫往南退、抑或是永遠地撤出短刀穀。
她微笑,正因為是直麵曹王,所以才……“不難。”
徐轅也被她感染地一笑:“那就勞煩盟主三寸不爛之舌了。”
之所以還需費些口舌,是因為盟軍交不出曹王最想要的“孤夫人”,而隻能拿曼陀羅、懶神秀之類去湊數。
雖堅定負重前行,也難免步履蹣跚。吟兒永遠都忘不了,清早一度爆燃的戰路煙塵中,她也曾忘乎所以過片刻功夫,由於擔憂至親的安危而奮不顧身、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內張望,忽然望見,終於望見……路的彼端那個男人和自己一副表情一樣舉止,甚至照鏡一般地長籲一口氣……隔著無數機關陷阱,背負萬千子民責任,他們隻能夠沉默無言、終究因為對方還好好活著而滿足轉身……
他們,是焦急互相尋找的無數對親人之一,卻是其中唯一一對不能相認、甚至不能在找到後有欣喜流露的。
不過,那注定隻能是個插曲,空間已經隨時間一起越來越遠……
吟兒深呼吸了一口,鼓足勇氣拾階而上,短刀穀人的家園,父親他,不應涉足。
事已至此,無論宋軍還是金軍,在見過她和完顏永璉陣前交戈、你死我活了一次又一次之後,都已不再懷疑他們會因私廢公,他是金國王爺,她是大宋盟主,兩個人的路即使有交集也隻是像今天這般的談判……
短刀穀上列墳塋,萬古千秋對錦城。城中日夕歌鐘起,山上唯聞鬆柏聲。